《表里不一》司空破晓

4、宴仪

　　“你真实的身份是谁？”
　　“勉强算起来，应该是季卓尔……吧。”
　　嬴韶颜眉心急促地拧成了川字，显然对那个“勉强算起来”不满意，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个问题——“记得是如何与我互换身体的吗？”
　　“没印象。”季卓尔摊手，“我关于季卓尔的记忆，只到模糊记得去骑马，然后摔地上了。再后来……”季卓尔突然止声，表情有些恍惚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迎着光亮抬起手掌，少年还未彻底发育的骨架是如此纤细优雅，她仔细端详着，似笑非笑接着说道，“我好像一直都在做梦，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了。”

　　嬴韶颜自打当了皇帝，许多年不和人打马虎眼了，懒得再试探下去，干脆说道：“如果你“勉强算起来”正好是洛国九公主季卓尔，那么应该十二岁就已艳名远播，是公认的洛国第一美女。九岁那年从马背跌落陷入昏迷，苏醒后神智痴傻。十四岁这年由于洛国难敌尧国进犯，于是与鎏国联姻结盟，将你嫁给了我——鎏国十一皇子嬴韶颜。”

　　“说话够简单直接，我喜欢。”季卓尔放下手，侧头瞧向嬴韶颜。“别光说我，你真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季卓尔挑眉一笑，眸子亮若星辰，泛着粼粼寒光一眨不眨望进嬴韶颜的眼底。
　　看着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容颜做出最陌生的神态，嬴韶颜一时竟是怔住了。

　　“以一个年仅十三岁的粉嫩美少年来说，你的性子实在是太不可爱了。”季卓尔手指轻轻磕着椅子扶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别光咄咄逼人的追问别人，是男人爽快点，你又是遇上了什么情况？”

　　闻言，嬴韶颜眉头又拧成了川字，他缓慢地深吸了口气，眼睛微微眯起。这神态，若是几十年后被奉天帝“调/教”出来的大臣们瞧见，一准的惴惴不安。可惜嘛，现在他老人家眼下只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形势比人强啊。
　　嬴韶颜难得认命了似的叹了口气，坦白交代：“朕寿元已满，本应投胎转世，谁知睁眼竟在你的体内重生了。”

　　“朕？你登极当皇帝啦？”季卓尔有点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龙有逆鳞，人有软肋，嬴韶颜一戳就爆的□□就是不能忍受别人拿外表衡量他的能耐。
　　“那是自然！”嬴韶颜眉梢高扬，颇具傲气，“朕不仅横扫塞外，中兴了大鎏，还帮你们洛国报了当年被尧国入侵的大仇！”
　　季卓尔又问：“报完仇后呢？”
　　嬴韶颜：“哦……顺便接管了洛国，放心，从那之后，朕有生之年都没让尧国再有机会侵犯它！不用谢朕。”
　　季卓尔：“……我没想谢你的意思。”

　　再度冷场，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不知多久，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插入——
　　“那个，奴婢给十一皇子请安……九公主啊，方才有人来通报，说是鎏国皇帝赐宴，晚上叫您两位一起过去呢。”

　　后面一句是对着嬴韶颜说的，想后世威名赫赫的皇帝竟带了些许敬畏望着眼前粉衣小侍女，一个多时辰前那惊艳四方的尖叫声实在太震撼了。

　　“慧语？”勉强算起来是的季卓尔忽然开口小声问道。
　　粉衣小侍女惊喜莫名地侧头看去，撞入眼帘的即是那张、那张该怎么形容才好呢的帅哥脸蛋。
　　见状，季卓尔咧起嘴角，很愉快地对她笑道“辛苦你啦慧语，一会儿我们俩就过去。”
　　慧语嘴唇抖动，脸色从粉红深红一路变成了血红。
　　英俊无比意外初遇的异国王子啊，你何故背后偷偷打听我这个地位低贱，他国陪嫁而来小侍女的芳名？难道……
　　她有些慌乱地扭捏了会儿，难掩喜色地蹦蹦跳跳出去了。

　　直至人影消失不见，皇帝大人一声长叹：“那姑娘叫慧语啊，方才的狮子吼吓死朕了……”
　　季卓尔哈哈大笑：“她打小就喜欢一惊一乍，没记错的话，和慧语一起冲出来抱住你的绿衣服小姑娘是慧艳，这两个人自幼服侍我。你好歹要记住她们俩的名字，不然别人岂不是会觉得很奇……怪……”
　　两个人神色同时一僵，都沉默了……
　　许久，嬴韶颜问：“季卓尔，你能顺利认出我鎏国的皇亲国戚与当朝重臣吗？”
　　季卓尔表情严肃，问：“想听实话吗？
　　嬴韶颜：“……”
　　季卓尔斩钉截铁：“不能！”
　　嬴韶颜：“……你等下，我去找纸笔，现在赶紧画给你辨认，免得一会儿宴席上捅娄子。”
　　……片刻后……
　　“哟~，你就算当不了皇帝了，也完全可以去天桥兼职上给人算命画符么！你很全能嘛！”
　　“……你给朕闭嘴。”

　　国家是属于全体人民的哦~
　　——这话放在封建社会纯属扯淡。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别管皇帝合格不合格，他才是国家的真正主人。当皇帝做东请客吃饭，吃饭就不能叫吃饭了，应该叫做“恩典”，官方正式称呼为——大宴仪。

　　皇帝请吃饭根据节日、宾客等级也分了好几种，什么大宴、中宴、常宴、小宴等等等等。在重要假日，比如立春、上元、端阳、中秋、七夕、重阳、冬至等，都属于法定请吃饭日；又或者郊祀或宗庙及宫殿建成之际，才会举行“大宴仪”。当然了，皇帝想请客，随便找个借口就行，可以完全无视上面洋洋洒洒介绍的那些……

　　虽然只是荣泰皇帝临时起意的请客，只钦定了老嬴家内部的后妃、皇子、亲王、郡王和少数心腹文武廷臣，但由于还有洛国来的新儿媳及两位尧国特使，排场仍旧做到了八九分。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设珍馐美味亭于酒膳亭东西侧。御筵摆在御座的东西一方，皇太子座位于御座东，西向，诸王以次由南而东西相向设座。官衔四品以上才有资格坐在殿内，五品以下的，不好意思了，全部殿外面呆着去……另安排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

　　伟大的铁血帝王奉天帝被分配到了女眷区的头桌，和诸位贵妃坐在一处。有句话说的好，王不见王，美女见美女总能激起噼里啪啦无数火花。左边一句“哟~早就听闻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右边来个“啧啧，快看这眉眼身段，真真是举世罕见。不怕得罪吴姐姐，您也落下风啦！”；对面紧跟而上“哎，可叹红颜命薄，人无完人，如此绝世佳人却是个……”

　　在一片刀光剑影的叽叽喳喳声中，只见皇帝他老人家坐在姹紫嫣红的女人堆里，手握酒杯，食不知味，好一副寂寞如雪的光景。
　　风凉话什么的，已经在进入大脑前自动过滤掉了。嬴韶颜阴沉着脸，把酒问青天，其实他在思考人生……个鬼啊！
　　完全不认识鎏国皇亲国戚、勉强算起来是季卓尔的冒牌嬴韶颜被拉去了御座前，和那群如狼似虎的皇子、大臣、尧国使节混在一处，鬼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可受身份限制，又不能不管不顾跟上去！
　　嬴韶颜又为自己斟上一杯，继续借酒消愁愁更愁中，全没注意周围人都已沉默了……

　　“好酒量！哈哈哈哈哈！！”
　　豪爽洪亮的大嗓门震得桌碟一颤，嬴韶颜握酒壶的手停滞，掀起眼皮抬眼看去。方才朝他挤眉弄眼笑的壮汉特使一手搂着坛酒，一手搂着小脸通红、呛得直咳嗽的季卓尔跌跌撞撞走过来。

　　“鎏国男人比不过洛国女人酒量好，脸蛋的漂亮程度倒是有的一拼，”壮汉特使使劲拍着季卓尔后背，大笑道，“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话音刚落，包括皇帝他老人家在内所有鎏国人的脸都阴了。季卓尔本就被烈酒灌得咳嗽难耐，单薄的小身板再被壮汉无保留的一阵猛拍，差点与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见状，嬴韶颜拿过酒杯霍然起身，他走到两人身边，伸手将狼狈的季卓尔不着痕迹拉到自己身后，而后朝壮汉朗然一笑，举杯道：“早听闻尧国男人最喜欢以酒量论英雄，今日看来果真不假，只是不知阁下的英雄程度在尧国里又算哪一等呢？”

　　“咳咳咳。”季卓尔怕失礼似的以衣袖遮面咳嗽了几声，然后从衣袖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眼底没有丝毫的不悦和气愤，清泠泠冰渣子似的又亮又冷，却又含着丝笑意躲在嬴韶颜身后打量对面那个尧国壮汉。

　　平地突然骤起一阵短促的疾风，刮得树叶、旌旗唰唰作响。

　　自始至终注视着同伴闹事的另一名尧国特使，此刻脸上露出了极其惊奇的表情。这人外表看去，绝对担得起眉目疏朗，温文尔雅八个字，若不是他那深邃的五官和浅色的眸子太过显眼，望之更像中原大世家的翩翩公子哥。

　　当下这位入鎏国以来一直刻意保持低调的公子哥竟也忍不住站起身，踱步走近，再一次上上下下仔细端详打量那对小夫妻。

　　本应是痴傻弱智的洛国公主一副咄咄逼人，当仁不让的架势；本应钟灵蕴秀，骄纵霸道的受宠小皇子躲到了自己媳妇身后。
　　你说，明天的太阳会打哪边升起来呢？

　　*注释：网上查的资料。看完觉得——吃饭真是一项体力劳动啊……也许是为了能多吃点？（被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