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专业替身》花琬儿

8、投资

　　周末的时候，戚诗雅说年轻人来上海一定要去迪士尼，本来张罗带叶凌出去玩。
　　叶凌心想，这好像和加班也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走到半路，戚诗雅的手机响了，她忽然安静下来。手机执拗地响着，叶凌扭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瞿颂光”三个大字。
　　叶凌伸手点了接听，手机连上了车里蓝牙，一个低沉温和的男音从音箱里传来，扩满整个车厢。
　　“诗雅，是我。”
　　“我有事找你，下午四点半在区委办公室见个面吧。”
　　戚诗雅僵硬接话：“瞿书记，您时间宝贵，有什么事方便电话里说吗？”
　　瞿颂光低低一笑：“我想见你了，不行吗？”
　　五点多钟，晚霞漫天。
　　一辆非常招眼的跑车行驶进了区委办公楼大院。门口的安保非常尽职地对这辆车进行了疑惑式的检查，叶凌漫不经心地出示证件：“时光农科，过来接人。”
　　当时，瞿颂光送戚诗雅下楼来，正在办公楼门口。他穿着商务黑夹克，在这样的场景下，周身长期作为上位者的尊贵光彩益发夺目。
　　叶凌开过去，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将车窗降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瞿颂光露出了一点微微的讶然，但还是保持了很好的风度，一边说话，一边替戚诗雅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叶凌冷漠酷傲地收回目光。
　　戚诗雅匆匆坐上副驾。后视镜里，瞿颂光单手插兜，礼数周全地挥手告别。
　　出了区委办的门，戚诗雅打量着叶凌，目光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笑意：
　　“你这车哪儿来的？”
　　“租的。”
　　“你这头发又是哪儿剪得。”戚诗雅上手摸了摸那倒刺儿一样的手感。
　　“楼下，花了一千多。”
　　“你怎么穿成这样？”
　　锚钉机车皮衣，水洗做旧破洞牛仔裤，黑色的T恤内搭上印着夸张的粉色涂鸦图案，耳朵上还挂了一只混圆的耳环。
　　一脚油门，橘粉色的跑车“轰”得一声开出去，叶凌冷冷道：“我们年轻人都是这样穿的。”
　　“耳夹诶，”戚诗雅摘下他的耳环，笑得脸都酸了：“你竟然戴这个，耳朵都夹红了。”
　　叶凌气势有点垮，又变回老实人：“嗯……理发店的老板让戴的，不是很舒服。……衣服也是他推荐的，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戚诗雅忍俊不禁，笑道：“好啦，你别闹脾气啦。把车开到江边，天这么好，我们去看看夕阳吧。”
　　于是叶凌就把车开到江边。打开敞篷，放缓座椅，江风吹来阵阵公园里草木的香气。
　　“瞿书记找我，是帮我牵线了一个投资人，你别多想。”
　　叶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也看到了，我……唉……可我总觉得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她烦躁地抓抓头发，“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离谱，我不指望你能懂，但是……”
　　“我懂，”叶凌忽然温和下来，他抓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仔细交扣在手里：“我真的懂，我会给你时间。”
　　“叶凌，”夕阳像爱马仕橙一样的色泽浪漫非常，戚诗雅伸出指头，点一点他的小酒窝：“你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后来有一天，叶凌的师妹到上海参加学术会议，发信息约他吃饭见面。师妹带了个同学过来“取经”：“师兄，你是咱们历史系为数不多的跨行就业的案例，你怎么转行成功的，能不能给我们传授些经验。”
　　叶凌有点好笑地扫了她们一眼：“你们在学校肯定听到过流言啊，我靠傍富婆嘛。”
　　师妹：“……”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叶凌坦荡道：“我自愿的。”
　　师妹肃然起敬，给叶凌敬了杯茶：“明白。史记，后宫列传。”
　　然而被讨论起的“富婆”本人，此刻正因为缺钱而焦头烂额。
　　投资人固然因为瞿书记的面子，愿意到时光农科考察。但时光农科被冯董的公司挤兑得没有单子，也是一目了然。冯董那个模式虽然有点骗钱的倾向——用朱副总的话说，是纸糊的系统，糊弄冯诺依曼——但营收数据却实打实的好看。
　　投资人不表态，只说要考察时光农科的“可持续发展的能力”。无奈之下，戚诗雅带着叶凌，跑到五百多公里外的一座山里，拜访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世豪信托的高总，想着如果世豪信托这样的大基金能愿意投资，也许其他投资人会更加有信心。
　　叶凌在外面等着，戚诗雅上高总指定的茶社去见面。
　　高总在避世修道，于是在山里修了一个大茶室，平时不怎么回上海，就在这里见见朋友。
　　戚诗雅被人引进去坐下，茶室里焚香袅袅，清净悠然。墙上挂着一些很有风格的水墨字画，黄花梨木的大桌子上，摆设着古朴优雅的古董茶具。
　　正当戚诗雅默默打着要开口的腹稿，高总头发半白，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盘着串施施然进来。她立刻站起来笑道：“高总，还是这么精神。小胡跟您说我来见您的原因了吧……”
　　高总抬手止住，深情地看着她：“小戚啊，上次见面到现在，你瘦了吧？其实我老早就听说过你，一个女孩子在商场打拼到今天，不容易啊。”
　　他打量着戚诗雅，但戚诗雅并不觉得怎么舒服，只见高总慢悠悠坐下，排开一字茶具，饱含深意地说：“先不聊生意。我这里收藏了很多上好的茶叶，你品品？有时候，茶越老，越有味道哟……”
　　叶凌在山下的车里等了约有三盏茶的时间。
　　只见戚诗雅下来的时候，心情十分不善，一脚踩空差点崴了脚。叶凌忙下车迎她，她却自己低着头上了车：“走吧。”
　　叶凌茫然道：“去哪儿？”
　　戚诗雅喃喃道：“是啊，去哪儿……”
　　她恨自己拼搏多年，在有的人眼里还只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女人，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老头还敢肖想她，道貌岸然让她觉得恶心。
　　她更恨自己刚才竟然有一瞬间被高汉民的条件打动，他说，只要她肯跟他三年，他给她注资十个亿，别说一个小小的时光农科，她就是再开两三家公司也够用了。高汉民在投资上的关系硬，他开的未必是空头支票。
　　叶凌将车缓缓发动，担忧地看着她，又提醒了一遍：“想好去哪儿了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
　　戚诗雅望着叶凌的脸庞，久久，她忽然展颜一笑，摸摸他的头：“哪儿也不去了。这地方环境挺好的，工作有什么急的，我们找个酒店住几天吧。”
　　当初瞿颂光明明与她两心相知，为了恩益集团就把她放弃掉了。
　　可她今天决不会为了什么投资放弃叶凌。她不放弃叶凌，是在不放弃过去的自己。
　　“我想明白了，”她打开车窗让清新的山风吹进来：“天地这么大，人这么小，路走的多远才算远啊。”
　　“叶凌，你曾经有过什么远大的志向吗？”
　　叶凌毫不犹豫：“没有，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本本分分地过完一生，有饭吃，有衣穿，有爱的人就很满足了。”
　　“你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想？”
　　叶凌仔细地转过每一个山路的弯道，断续道：“读历史有个好处，就是能看到很多人的悲剧命运。有一件特别荒唐的事，就是一个人他已经什么都有了，却总是忍不住多迈出了一步，一下子就失去一切。读书的时候我经常不懂他们为什么最后一定要犯这个傻，可后来才明白，无论对谁来说，和自己的贪欲作斗争都是最难的事情。所以我经常告诫自己，不要有什么欲望，不要有什么贪婪，干干净净、踏踏实实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戚诗雅讶然：“你心志竟然这么成熟。你让我想起来，我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有一句土话，叫有多大力气端多大的碗。”她开始毫不避讳地谈起自己的出身，“我现在回顾自己的人生觉得非常可笑，读了许多年的书，争强好胜证明了自己一辈子，无非也只是证明了这句话而已。”
　　叶凌失笑：“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
　　戚诗雅转头向车窗外，轻轻叹道：“你25岁的时候我33岁，等你35岁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已经43岁了。”
　　“32岁半。”叶凌迅速接口，“其实没差很多。”
　　她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件事忽然让我明白，其实年轻是一种巨大的优势。从这个方面讲，我其实不太能配得上你。小叶，你现在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你去找一个和你年岁相当的女孩子，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车忽然猛的刹住，戚诗雅咬住舌头，叶凌淡道：“我懒得反驳你。”他扬扬下巴：“喏，酒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