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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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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或者说恒星,再次从K3-94-I的地平线升起时,教会的骚乱已经被平息,警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但是街区里依旧不平静。
上了年纪的修女在教会中有些地位,当她进入房间的时候,大家都为她让开一条路。
这是礼堂上方的屋子,一般只偶尔在贵客来访时才开放作为客房,可如今里面站了不少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主卧的门外,时不时有悄声的交谈,也很快消散。
修女轻轻敲了房门,里面传出一句“请进。”,是神父在做准备工作。
推开房门,机器已经布置好,中央的大床上坐着一个憔悴而神情恍惚的女人,她的头发像干枯的稻草,脸颊削瘦,嘴唇干裂如旱季的大地,她床边坐着几个人,关切地握着她的手。
修女附在神父耳边说了些什么,神父的神情没有变化,却是沉思了一会才对她说:“让他进来吧。”,语毕,又很快将注意力回到仪器上。
关铎踏上最后几层楼梯,在他踏进屋子的那一刻,就能嗅到空气里怪异的氛围。
经常有人说遗忘是第二次死亡,也许能解释这压抑的一屋子人。
关铎找了个位置,能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景象。
神父将一个略显笨重的机器推到了窗边,有一个半圆形的长条金属片180度环绕在卡洛斯太太面前,她身边亲近的家人离开床铺,神父上前去检查确认她的状态,她的双眼无神地睁着,极少眨眼,这两个多月的丧子之痛好像把她灵魂也耗干了。
在确认她生理状态没问题之后,机器开始工作了。
金属片发出明亮的光,如此刺眼,以至于光源另一边的关铎都要忍不住眯起眼,但床上的女人却一动不动,好像被那阵光摄去了心魂,或者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放松的东西。
神父看着卡洛斯太太的神经活动,在机器上进行操作,随着不同神经元的激活,她面部的肌肉开始不规律地抽动,几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涌出,那发光的金属环逐渐缩紧,直至离她的双眼一尺近。
等治疗结束,卡洛斯太太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些神采,但是看起来依旧不想和人说话,神父和家属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将房间留给了他们。
说实话,关铎看得有点无聊,而且治疗的画面看起来也有点诡异,他只等着神父和所有人都寒暄完。
“我听说你被袭击了?”
神父回头,看见青年盯着他,嘴角带着挑衅的笑意。
“你消息很灵通,是的。”
关铎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柳叶形,此刻眼下有点乌青,依旧不挡笑意。
“那你们找到嫌疑人了没?”
神父暗地里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
“也许是仇恨宗教的极端分子,我们经常碰到这种人。”
“那你一定要小心。”
关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就离他昨天揉捏的后颈几厘米远。
神父抓住他的手,他握力很大,关铎无法挣脱,只能由着对方钳制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掌心的粗砺触感。
“你弄疼我了。”
关铎还是笑着的,这笑容里多了一丝得逞的意味。
“抱歉,条件反射。”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上没半点抱歉的表情。
关铎走出礼堂的时候,神父已经走远了,他脚步挺快,风衣的衣角翻飞,可能有点生气。
整个教会属地的建筑风格和区域规划都很古老,石板铺就的地面和白色的砖墙都是开采的天然材料砌成的,大概是为了给信徒营造点仪式感。
钟楼底下的屋舍里传来一阵唱诗班的歌声,关铎脚步一转,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他是从侧门进去的,只有几个小孩发现了他,没多给一个眼神。一群年龄差不多的小孩高高低低地站在阶梯上,跟着两个修女反复练同一段曲子。
台下的座椅里零星地坐了几个家长,唱诗班里的应该都是附近的孩子,关铎扫视一圈,看到一个比较眼熟的家长,好像在宴会上见过几面,他坐过去,打了声招呼,很自然地和人家聊了起来。
“我听到歌声了,好奇就过来看看。”
关铎露出自己的招牌亲和笑容,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女儿站在中间,辫子特别漂亮的那个就是。”
这是一位父亲,他特别自豪地指着中间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女孩。“她是领唱呢。”
“特别可爱的小姑娘。”
“是吧。”女孩父亲嘿嘿笑,笑着笑着又把表情收敛了一点。“我跟她妈妈的心头肉,最近我们都不是很放心,就亲自来接送。”
他说着,眼神没离开过台上的女儿,关铎顺着他眼神看去,金色的日光从彩色的侧窗撒进来,半空中的尘埃纤毫毕现,也衬得小女孩金色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亮晶晶的,再听见那空灵悦耳的歌声,在父爱的滤镜下,恐怕要比从天而降的飘着白色羽毛的天使还像天使。
“可以理解,我要是家长我要担心死了。”
“你有孩子没呢?”这年轻的父亲突然八卦起来,关铎有点担心他要给自己相亲。
“我还单身呢。”
“那你可能没法完全感同身受。”他的面容突然变得忧愁起来,长叹一声,语气充满怜悯。“那孩子…哎呦…太可怜了……”
“没有猜测是怎么回事吗?是意外还是谋杀?”
“哦!”女孩父亲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他坐直了身体,把眼神从女儿那分出来一点,又有意识地低下音量。“是谋杀。”
他的声音不大,却说的很笃定,斩钉截铁,以至于关铎都有些迟疑。
“我妻子和卡洛斯太太是很亲近的好友,那个可怜的女人。”他似是在回忆什么,双手沉重地交叠在一起,目光又回到台上,只是声音小了很多,为此,他只能微微向关铎这边侧着头。
“卡洛失踪的那天她也在,她现在应该还正在礼堂陪着卡洛斯太太呢,我觉得就算是教会帮忙治疗,她也很难康复了,弗洛西斯保佑……”
“她说是谋杀?”
眼见话题越来越歪,关铎连忙开口,他尽量显得不刻意,但好奇和窥探的意味难以掩饰。
“你说卡洛斯太太?不是她,是我妻子告诉我的,不过她应该也知道。”女孩父亲顿了一顿。“至少尽早之前是知道的。”
他压低身子,把头抵在前排椅背后,想避开修女,尽管修女并没有回头,注意力都在孩子们的身上。关铎也配合地低头,视线和他齐平,两人鬼鬼祟祟好像在对接头暗号。
“有几个家长知道了,不过你也别乱说,不是大家都清楚。”他抬眼看了看,修女还在专心听歌词那里没对上节拍。“探测器下重力井的时候,我妻子也在场,那孩子死的时候,脸上头上都是烫伤。”
“烫伤?”关铎的眉头皱了起来。
“烫伤,很严重的烫伤,几乎碳化的程度,眼睛都快被烧没了。”
“我还认识那个孩子呢。”男人直起身,叹一声气,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眼睛里有真切的悲伤,不似作假。“我负责看顾这一大群小崽子的时候他总是来要糖吃,因为他知道我老是带糖给我女儿…”
关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对共情能力强的人总是有格外的好感,就出言安慰了几句。
“他们还经常一起去神父那里帮忙整理那些纸质的书,时不时黏在一起,想想我们都后怕,万一……我恐怕要比卡洛斯太太崩溃一万遍。”
“这些孩子经常去神父那里帮忙吗?”
关铎冷不丁提问。
“是,他们上的教会学校,所以经常会来参加点活动帮帮忙。”
“哦,是这样。”
关铎缓慢眨了次眼。
当夜,废弃的重力井被人潜入了。
为了防止男孩的尸体进一步腐烂,井下的温度很低,而且灌入了防腐溶液。
机器无法打捞的原因主要是磁场异常会影响机械构造,重力异常波动会导致机械爪失效,因此无论是机器人还是传统的打捞工具一时都无法把尸体运出来,警察要等更专业的重力井打捞设备。
但是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
关铎将身上的安全带再检查一遍,扯扯绑在一旁的安全绳,移动到井口边,深吸一口气,往后一跳,纵身进入井中。
他已经提前检测过井下力场和磁场的变化,身上缠绕的导丝也提前写过程序,根据磁场变化导向电流,和异常磁场进行对冲,能够消减一些影响。
关铎双腿抵住井壁,放下一段绳结,将自己甩出去,再踩到墙壁上,保持平衡。
缓慢地,他到了最底层,异常的重力差点让他脚一软跪下,防腐液只到腰部,它的熔点在零度以下,即使有保温层还是冻得关铎猛地倒吸一口气。
他低头,男孩的尸体离他不过半米,双目和大脑的位置有明显的灼烧痕迹,伤口发黑,有碳化的痕迹,显然是被高能量的武器破坏过。
因为异常的磁场无法使用体外骨骼,关铎只能用尽全力挪动双脚,到了尸体旁边。
他弯下腰,为了保持体力,一只手支撑在尸体旁,一手从口袋里掏出取样器,最传统无外加动力的那种,毫无犹豫地插入尸体的大脑,尽管那里面可能已经是一滩浆糊。
“唔!”艰难地站起身,关铎喘着粗气,井下氧气相对稀薄,他因为这剧烈的体力消耗有点耳鸣,但他还是举起右手,检查一眼样品。
关铎将它举到眼前,混浊的液体在玻璃管内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