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建公司职工大院故事》幸运雪

1、飞远的风筝

　　飞远的风筝

　　2002年的七月，蓉城的空气正是最闷热潮湿的时候。陈梦跟着母亲，从尘土飞扬的山路，辗转到坑坑洼洼的县城，最后坐上了叮叮咣咣响的大绿车，历经整整三天，从山里的家到了父亲身边。

　　她今年刚六岁，从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外面，家里只有母亲和外公外婆，但就在前几天，母亲突然通知她，父亲在外面的大城市里找到一个“有家”的工作，她们要一起去陪父亲了。

　　陈梦忐忑又激动，但当她到达父亲的新家面前时，却被臭的皱了眉。
　　新家在垃圾场旁，一栋灰色砖石堆砌的平房，家里面非常窄，只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厕所只有垃圾场后的公共厕所，相比起她在大山里的家来说，实在是又脏又破。

　　但母亲却非常激动，她有些歪斜的嘴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以后梦梦可以变成城里人了。”
　　父亲依旧老实又木讷地站在一旁，但在听到母亲的话后，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陈梦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
　　她小心翼翼地在省建公司大院里探索，经常偷偷藏在大树后，看着院里的小朋友们玩耍，她想加入她们，但是明显不一致的口音，让她有些畏惧，心里有一种直觉，自己和她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天，她又如前几日一样，站在垃圾场边，踮起脚尖试图看清父母的身影。她的父母是大院垃圾场的清洁工，每天都要从天蒙蒙亮忙到黄昏。
　　尽管工作环境恶劣，母亲却从不让陈梦沾染半点脏污，每天都为她梳着整齐的小辫子，穿上洗得干净却早已褪色的裙子。

　　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但陈梦却因为时常萦绕在鼻中的恶臭，隐约察觉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的不同。
　　省建十二公司的家属院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工人，有干部，有商户，而她家住在垃圾场旁，刺鼻的恶臭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渐渐地，大院里的孩子们开始嘲笑她，说她的衣服旧，说她家“臭气熏天”，说她是臭屁大王。尽管母亲总是温声安慰她，但陈梦还是感到孤独，几乎没有朋友。

　　于是，她只能一个人在大院里探险。她会费尽心思爬到旧平房的屋顶看日落，直到双眼被阳光照射浸满泪水；也会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搜寻不知名的小虫，并把它们抓回去给母亲看。
　　大院重新变成她的新世界，尽管其中的冷嘲热讽让她苦恼，但她仍希望这个世界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色彩。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午。那天，母亲难得早些回家，带给陈梦一个惊喜——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风筝的图案是一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画着精美的花纹，鲜艳夺目。
　　陈梦几乎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东西，她抱着风筝，跳着欢呼：“这是我的！是我的！谢谢妈妈。”

　　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梦梦，拿去玩吧，去找小朋友一起玩，但别跑太远。”

　　陈梦点头答应，心中雀跃不已，她终于有一个机会去交朋友了。
　　她已经观察过，大院里孩子们常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十二栋后院的草坪。
　　那里风很大，地盘也大，是放风筝的好地方。但那里也是陈梦之前不敢久留的地方，因为那里是小区“大姐大”杨静和她的小伙伴们的“地盘”。而杨静，则是最嫌弃她的人。

　　不过，今天她有风筝了，如果把风筝给杨静的话，她应该会答应带着自己玩吧。

　　今天的陈梦鼓足勇气，她抱着风筝，怀揣着兴奋和忐忑，迈开小步子跑向十二栋的草坪。

　　草坪很大，绿油油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天空蓝得仿佛被洗过。
　　这里还没有人。
　　陈梦小心翼翼地举起风筝，试着让它随风飞起。经过几次尝试后，她无师自通，风筝终于升上天空，她欢呼着追着风筝跑，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可她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杨静出现了，身后跟着她的几个朋友。杨静比陈梦大三岁，扎着高高的马尾，总是穿着鲜艳的裙子，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她很讨厌陈梦身上的臭味，感觉和陈梦呆久了，她也会变臭，因此她每次都会嘲笑陈梦，势必要把她从自己身边支走。

　　“哟，这不是垃圾场的臭屁大王吗？”杨静双手叉腰，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盯着陈梦手中的风筝，不屑地说，“这风筝不会是你在你家垃圾堆里捡的吧？”
　　陈梦低头不语，手紧紧攥住风筝线，高飞的蝴蝶慢慢落在尘土里。

　　“放下来给我看看！”杨静命令道。
　　陈梦摇头，后退了一步。杨静却笑了，冲着身后的孩子们说：“她敢不给我？来，把风筝给我拿过来！”

　　几个孩子都很听话，立刻围了上来，陈梦无处可逃，她哭喊着：“别碰我的风筝！”

　　可这根本无济于事。杨静一把夺过风筝，毫不客气地将它扔在地上，并用力踩了上去。五彩斑斓的蝴蝶瞬间支离破碎，漂亮的翅膀被踩得稀巴烂。

　　陈梦扑过去抱起风筝，哭得撕心裂肺：“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这里，呜呜呜——还我我的风筝，呜呜呜——”

　　杨静却笑得更开心了，她带着一帮孩子指着陈梦嘲笑：“臭丫头，垃圾堆里捡的风筝就该变成垃圾给扔回去！我碰它都嫌脏。你不准在这玩，这是我的地方。”
　　说着，她身后的一帮小跟屁虫就开始上前推陈梦，企图将她推离她们的世界。

　　小孩子的世界有时就是这么的单纯，包括单纯的恶。

　　就在这时，一个还带着些许稚嫩，但明显严厉的声音从花坛后传来：“够了，住手。”
　　杨静抬头一看，居然是陈承，院里出了名的“刺头”，也是她为数不多不敢惹的人。

　　陈承今年八岁，在同龄人里明显偏高，身体壮实，平日不爱搭理人，但却很有“威严”，家里更是大院里公认的富实，没人敢试图招惹他。

　　“你干嘛？”杨静仍皱起眉头，但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你们吵到我看书了。”陈承慢慢从花坛后面走过来，手里果然抱着一本书，陈梦还不认字，不知道书名。
　　他站在陈梦面前，一脸冷漠，幼稚的脸上透着和年龄不符的锐利得像刀子的眼神。

　　杨静嘴硬：“我们又没多大声，吵不到你。”

　　陈承轻笑一声：“那你们再吵吵试试。”
　　杨静是个典型吃软怕硬的主，听着陈承话中带怒，立马带着自己的同伙跑开。

　　陈承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风筝，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然后转身对陈梦说：“起来，别哭了，你也吵得很。”

　　陈梦擦着眼泪，小声抽噎，但不忘接过风筝：“我的风筝坏了……”

　　陈承看着风筝，眉头微微一皱，说：“这点事也哭？你就不知道反抗吗？”

　　陈梦听得有些发懵，不太明白，只知道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

　　“真是软弱。”陈承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算了，风筝给我，一周后我修好还你。”

　　“真的？”陈梦抬起头，眼睛里还有泪光，但已经带着一丝期待。

　　“真的。”陈承点头，语气不耐，“快回家去，别在这傻站着了，碍眼。”

　　陈梦终于破涕为笑，点了点头，边回头，边迅速离开。

　　从那天起，陈梦对这个叫陈承的小哥哥开始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期待。
　　她觉得他很厉害，是大院里的小英雄。尽管陈承总是对她冷冷的，但陈梦却越来越喜欢接近他，甚至偷偷跟着他到十二栋的花坛旁，远远看着他坐在花坛里看书，有天一看就是一下午。

　　陈承一般不会理会她，但偶尔抬头的间隙也会觉得无聊。
　　这时他会出声，逗弄一直在他后面鬼鬼祟祟地看着他看书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打了鸡血。

　　“陈承哥哥？”陈梦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水润的大眼跟会说话一般，仿佛在问陈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小姑娘的眼睛太过漂亮，水灵灵的闪着波光，无端勾起了陈承隐藏的坏心思。

　　“你知道省建十二公司大院里的传说吗？”陈承故意捂着嘴巴，说得神秘兮兮，有些吓人。
　　陈梦配合地缩了缩肩，摇头。

　　“很久以前在十二栋后面有一群坏人，每天都在这里干坏事。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但不敢接近这。

　　那天夜里，有个小朋友禁不住好奇心，偷偷跟随一名坏人后面，进了这片草坪。他就躲在你现在的位置，注视着那群坏人干坏事。然而，就在他屏住呼吸，想看得更清楚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低语：“偷窥者，双目不配留存。”

　　小朋友回头的一瞬间，一双漆黑如无底深渊的手迅速伸出，将他拉入了无尽的黑暗。第二天，人们在十二栋门口发现了小朋友——他的双眼空洞，脸上却挂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与悔恨。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窥探这群坏人的秘密。”

　　“什，什，什么？”陈梦皱起小鼻子，已然瘪了嘴，快要哭出来，但还是强忍恐惧，结巴着追问：“那，那群坏人现在在哪？”

　　“在——”陈承故意拖长尾音，猛地抬头看向她的身后。
　　陈梦彻底被吓破胆，哇得一声大哭出来，向陈承扑去。

　　玩大发了，尽管陈承后来解释，坏人都已经被警察叔叔抓走，但这个故事却在陈梦心里留了很长时间的阴影，直到她懂事后，才明白眼前这个哥哥有多么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