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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清明节那天,他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那是一座墓园。
      墓碑的主人是一个儒雅清风的男人,“俞和光,逝于一九五五年。”
      俞岁长放了束白菊,说道:“其实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花,只能随了大流。”
      风卷着寒气,捎起一阵鸟鸣。
      他又说:“外婆身体健朗的时候,也不多说他,却在最后几个月里,絮絮叨叨的说起好多。”
      比如她真的想回家,却又不敢回家……比如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握他的手,拼凑出的一句‘带我回家’。
      “她不愿立碑,觉得亏欠太多。”俞岁长停顿了下,语调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讲述上世纪的往事:“外婆母亲早逝,和父亲相依为命;她年少时想随着异国的爱人远走,曾祖父不愿,结果两人谁也没让谁,闹得不可开交,据三奶奶回忆,当年那件事闹的,全乡都来劝过一回;后来外婆定居加拿大,那时交通通讯都不便利,以至于没赶上见曾祖父最后一面,这事也成了她长埋于心底的痛,直到弥留之际才好似又变回了父亲的女儿。”
      他把骨灰带回国那天,天下着雨,他却觉得是个好日子。
      骨灰顺着他的指尖撒下,混着雨水融入土里,离家的女儿终于回到了父亲的怀抱。
      时年里想起二楼书房的那一排排承载爱意的书,苍劲有力的墨水写着一排排小字:
      贈我的乖女——俞茵。
      那是透过书页好似要溢出来的父亲对女儿的爱。那是毫不吝啬的父亲对女儿的爱。那是她无法想象的父爱。
      她说:“她的父亲定是舍不得怨怼自己深爱的女儿的。”
      也许只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女儿才敢明白这个道理。
      俞岁长牵起时年里的手,“介意和我家里人认识一下吗?”
      时年里挠挠他的手心,眼含笑意地看向他,“我都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你说呢?”
      风声鸟鸣中,他们在家人面前说尽爱意。
      纪录片拍摄收尾的时候,家里乱的不成样子。
      梁瑆容缩在在一堆废纸里,和时年里待久了,她越发放松,常常不在意所谓的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抬头闷闷道:“我有点舍不得。”
      时年里摸摸她的头,抚慰着。夕阳西下,有光透进来。
      梁瑆容走后,房子变得空荡荡的,走在木板上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席江来敲门,把伊菲拉寄的快递送过来。他常常要来敲门,伊菲拉给他寄东西的时候总都会顺带着给时年里留一份,奇形怪状的小玩意都有,大都不实用,但时年里也乐得接受。
      这次是一块顺北老布的样张,秋老拿到样张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硬是把席江那份也抢了去,席江舍不得,还被秋老迷瞪了好几眼。
      晚间的时候,俞岁长从尤远的魔爪下逃脱,又跑来给时年里做饭。她想帮着打下手的时候,俞岁长总是拒绝三连,可一扭头就看到她有些小委屈的表情,便从袋子里摸出一棵小青菜,“喏,拿去玩吧。”
      时年里神色便又明媚起来,安静地窝在另一个水池处清理根部的污泥。
      以至于后来谈素来做客,惊讶于时年里毫无长进的厨艺。
      但时年里毫不在意,她坚信自己学习能力很强,拿下厨艺不是难事,只是没有机会。
      苍北市有的是山——逶迤的好山。
      山上向来是有庙的。时年里去还愿,早晨的山间还起着大雾,前几天下雨,山道还湿漉漉一片,索道和缆车都没开,时年里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找了个凉亭坐下。
      凉亭坐满了人,大都是游客,几小团几小团分散着坐开,独时年里是一人。
      她把充饥的面包吃了净,爬山实在消耗体力。整理了垃圾刚准备起身,天又下起绵绵细雨来。下着雨的山路便是更不好走,遂又坐下,就这么靠着红色的亭柱往山下眺望。
      一个小女孩磨蹭着坐到她的身边。她和亭子稍往里面的那对夫妻是一家,时年里一进凉亭的视角正好能与他们对上。
      小女孩好像有话要说,却羞于口。时年里也不催她,歪头笑着看着她。
      她转头往父母那里看了一眼,他们鼓励地点点头,小女孩才鼓起勇气:“姐姐你好……”
      “嗯?”
      “你刚刚吃的那种小面包还有吗?”
      面包?时年里看了眼垃圾袋,那款面包确实好看也好吃,她歉意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啊小妹妹,姐姐刚刚嘴馋,都吃完了……”
      小女孩有点沮丧,时年里拿出包里放着的其他零食,问:“小面包是没有了,换成其他的好吗?”
      小女孩局促起来,刚想转头去看父母,两人就走了过来。女孩抱着妈妈的大腿问:“妈妈,我可以拿小姐姐的其他零食吗?”还是一个做事情需要被肯定的年纪啊。
      “妈妈”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对着时年里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刚刚你坐在这个吃面包,可把这个小家伙馋坏了。”
      时年里摇头:“不会,小朋友很可爱。”
      “妈妈”又对着小朋友说:“这个你要自己问小姐姐哦。”
      小女孩抬头看看妈妈,又看看时年里,再次鼓气勇气:“姐姐,我可以要一个那个吗?”
      她指着一个小鸡腿问。拿到之后开心地向父母“邀功”,他们也不吝啬夸赞,妈妈笑着说:“真棒!”爸爸在旁边比了个大大的赞。
      雨停了,一家三口往山下走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时年里心中没有带够小面包的无妄的愧疚便没有了。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就算第一次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
      然后,时年里一个人朝山顶走去。
      山上的玉兰花开了,风一过,你就知道,这是专属于白玉兰的味道。
      寺庙门口有一个面馆,叫如意面馆。但如今天气回暖了些,走过去便没有暖洋洋的氛围了。开春来的时候,面馆的热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招着手把人往里面领。
      进大门便是烧香的炉子,时年里把领的三炷香插在里面,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来还愿”,就没什么要说的了。然后顺着寺庙的红墙一间间屋子里去拜,却实在没什么想要从菩萨与佛身上索取的了。
      这座寺庙不是苍北最大的庙,还是在一次户外采风时到处乱走遇上的。这片连山上有的是比它大比它辉煌的庙,可时年里就偏偏遇上了这一座。开春来的那一次,人可比现在多多了,领香都得排队,那时新年,都想讨个好兆头、有个好年头。
      那天,又下了雪,人群中嘁嘁喳喳:是个好兆头。
      可今日,就连白玉兰都显得萧索了些。她且无事,寻了一处长廊坐下。
      手机里俞岁长问她几时回来。她把身后的水池连着池中央的石龟一齐拍给他。
      “我再待会儿,晚些回去。”
      俞岁长又问:“还赶得上午饭吗?”
      “我在外面吃,别留我的了。”
      那边默了会,才回:“好吧,别吹风。”
      “好。”
      消息发出去,时年里突然有些想笑,自己这不正在吹风吗?人在外头,是会说一些假话的。更别说这风里还掺着细雨,微微扫在后脖颈,激起鸡皮疙瘩。
      这春啊,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只剩末尾了。
      以前上学时,对春的记忆就只有寒假、春节和春游,其他时间便都在学校里度过: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再回。那时候盼望着春来其实是在盼望寒假,总像是吊着一口气,直到放假前一晚才松开嗓子眼。然后就又是无尽的卷子和一本本一科科习题册。
      后来在加拿大留学,对春的期盼就更深了。唐人街的春节是很热闹,可她心里却总是念着那个空荡的、也许没人等她归家的中国的家。
      想到这里,她简直要落泪。
      离下一个春,还有好几个月呢。
      寺庙进门有座石桥,越过桥就见到两棵树,又粗又壮的不知道是什么属目的树,树上挂满了祈福祈愿的红布条。时年里总在想,会不会有人把这些福和愿收了去,尤其是这样的下雨天,字都晕开了。有僧人穿梭在大大小小的供堂里,但她到底是没有去问。
      开春时,她也写了两条。
      “拍摄一切顺利。”
      “今年别再忘记我的生日了……”
      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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