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山川》坞却

1、第 1 章

　　晚十一点，总监室仍旧通明。
　　谈素推门进去，就看到时年里推着厚重的眼镜片，整个人都快贴到电脑上去了。她揪住时年里的马尾猛地一拽，时年里吃痛，瞪了她一眼，“疼！”
　　“你还知道疼啊，真是不长记性；我看你是又想住院了。”
　　时年里闻言，习惯性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年初，由于用眼过度，导致右眼黄斑区裂口，住了两周的院。每每她工作起来不知休息时，谈素就拿这事敲打她。
　　谈素转到她身后，手抚在座椅上，一个俯身，奢侈香浓郁，“你看什么东西这么起劲？”
　　时年里偏过头，避着香气，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能不点香？”
　　谈素耸肩，“沐浴焚香，荡涤心灵，此乃人间幸事，你懂什么，我给你买的香你也给我点起来，别懒。”
　　她掌控鼠标的手突然停住，问：“不过，这男的谁啊，这么帅！”
　　“一个民宿老板。”
　　时年里已经起身，点了三柱香，虔诚地朝财神爷拜了拜。时年里也喜欢用香，但她所用之香，必每柱都担负让她暴富的重任；虽然谈素表面上说她肤浅，却在她拜神时次次跟着许愿，美言曰——来都来了。
　　“什么？素人？真的假的！”
　　“那你要签他？你开窍了？”
　　谈素大惊，自从开办这间工作室以来，多少资方希望时年里签新人带新人，她都充耳未闻，今日却看起了素人帅哥，这是，开窍了？
　　“并不。”
　　谈素大失所望，果然。
　　“那你看他做什么？”
　　“订民宿。”
　　谈素脑子里一合计，便知劝不住她。时年里这人，按当代人的标准，妥妥的独立女性，就是，有点独立过头了……
　　其实上部戏一拍完，谈素就隐隐有感觉，时年里想要逃。资方问她能不能多拍两集番外，时年里也是百般推辞。只是片子拍完还存在许多问题，时年里的逃跑计划才搁置到了现在。
　　时年里在手机上划划点点，并不在意谈素脸上的风云变幻，看久了电子屏，眼睛是有点干涩。
　　谈素也不劝她，只是问：“你……老板知道吗？”
　　时年里这才抬眼扫过来，关掉手机滑进口袋，“要零点了，我先走了，你别忘了关灯锁门。”
　　谈素白眼一翻，得，还是那个死样子，一提那人她就躲避话题。
　　“等我，开车送你。”
　　\\
　　十二月的淮州并不下雪，湿冷。
　　时年里靠在车窗上，呼吸的气息一下又一下的在车窗上形成薄雾，她无聊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谈素瞥了她一眼，“我刚洗的车。”
　　时年里收回手，闷哼了声：“哦。”
　　谈素看她把脸皱进围巾里，腮帮子泛红，失笑。
　　内心是只刺猬，长相倒是个甜妹。
　　“民宿订好了？”
　　“没。”
　　“刚刚那家有问题？”
　　时年里摇头，“找不到好评。”
　　“一条也没有？”
　　谈素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心想：老板是个帅哥，民宿怎么这么差劲。
　　“是也不是。”
　　“说人话。”
　　“几乎都是好评。”
　　谈素想，如果她不是在开车，应该会暴揍时年里一顿。
　　“有病直说，姐有钱，倾家荡产也给你治好。”
　　“好评率93。但都是夸赞老板长相，服务、供暖、餐食他们是一句也不提。合理怀疑是刷单。”
　　这时车正好停了下来，谈素拿出手机问了民宿的名字，点进评论区，上下刷了刷，确实养眼。
　　“这些评价一看就是女孩子们发的，不得不说，女孩子们的拍照修图技术真的一绝，这老板挺有福气，能拥有这么多免费美图。”
　　时年里打了个哈欠，算是回应她。
　　“天不早了，我先撤了。”
　　谈素想起什么，喊住她：“等下，蒋和他这几天找你了吗？”
　　时年里一听这名字就生理性厌恶。
　　“别跟我提他。”
　　谈素毫不意外时年里的反应，毕竟那男的确实猥琐无德。
　　五月份时年里生日的时候，剧组一个制片非要给她办个生日趴，时年里实在不喜欢那种场合，婉拒无果后，只能认命地赶往现场。
　　就是在那里，结识了蒋和。
　　许是制片有意撮合，那一晚上，无论时年里做什么，都有蒋和的身影。
　　时年里本是不想理的，想着草草吃完饭就回酒店，偏偏制片不依不饶，非要时年里和蒋和加上好友，那架势，好像时年里不同意，那晚的饭局就散不了。
　　戏还没拍完，时年里不想和制片起冲突，无奈，只能接受蒋和的好友申请。
　　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蒋和的那个制片舅舅给他在片场找了个闲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蒋和在追她。
　　蒋和的追人称不上“攻”势，他追人出奇的温和，颇有温水煮青蛙之意。
　　最冒进的也不过是在手机上提醒她生理期要多喝热水。因为职业，时年里对于情感表露十分敏感；即使蒋和追人进一步退两步，时年里也无法无视蒋和的情感输出。
　　这使得时年里不得不重新审视此人，因为他是制片带来的人，时年里很自然地将对制片的厌恶连带到他身上，再加上生日那天不美妙的经历，厌恶更甚。
　　但是凭良心讲，蒋和也没做错什么，许是潦草给别人下定义这事不太道德，时年里平白生出了愧疚之意。
　　俗话说，感情都是从内疚开始的。
　　所以认识两周后，时年里就答应了他的追求。
　　现在想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老祖宗诚不欺她。
　　人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女人的第六感，不得不信。
　　谁能想到，长得挺像个正常人，偏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才在一起五六天，就想着开房；时年里是赞同女性男性对性有需求的，但是刚在一起，恕她接受无能，于是思量再三，选择了分手，此段情史成了她众多情史中亡的最快的一段。
　　结果，无德男开始大肆宣扬她假清高，自然也传到了她耳中，可她那时刚把戏收尾，杂事缠身，无暇顾及，想着结束手头事情后再给他点教训。
　　她还未出手，便被谈素知道了，谈素当时就带了一批人找上门，还没动手呢，蒋和就被吓个半死，一边在微博公开道歉一边哭爹喊娘。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她也不愿再回忆这个人生的污点，问：“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谈素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是一张图，内容是蒋和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大意是自己多么多么后悔，多么多么有眼无珠，情真意切，痛心疾首，简而言之就是他想复合。
　　“张千发给我的，让我问问你的想法。”
　　“那你觉得我该同意吗？”
　　谈素觉得时年里脑子抽了，“当然不行！”
　　“好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谈素长舒一口气。
　　“你吓我一跳。”
　　“我和你说，这男的在你后面还有过两任，认真讲，只要不是触碰道德底线的大事，就算分手也该好聚好散，再不济，老死不相往来闭口不言也行，可这男的竟然在和她们分手后各种嫌弃传谣，觉得人家配不上他呢，简直是下作没品。”
　　时年里拆下安全带，“你怎么知道这么细？”
　　“张千说的。”
　　时年里不理解，“一个渣男而已，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也是。不过说到这男的就来气，你说说你，好歹也算曾经纵横过情场，怎么眼光那么差？”
　　“说他就说他，怎么还绕到我身上了？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他追我那会儿，我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行吧，这回我真撤了。”
　　时年里下了车，摆摆手，“你也赶紧回吧。”
　　“走了。”
　　时年里目送谈素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中，转身上楼。
　　\\
　　夜深，家里只有饲养箱的聚热灯泡还亮着。
　　时年里养了只杰克森变色龙，起名玛丽苏，长得极其漂亮。
　　当然，这只是时年里的想法，谈素每来一次，都要对着玛丽苏说一句“真丑”，两人常常为此大打出手。
　　她给玛丽苏喷了水，便去放水洗澡，出来时已经毫无困意。
　　但是她深知自己不能熬夜，住院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迫使自己入睡，没一会儿眼睛就酸疼，她睁开眼，叹了口气，去摸手机。
　　突然的强光刺了她一下，她调低亮度，百无聊赖地一个个软件点进去，再点出来。
　　刚想退出□□，她手一顿，看到突然出现在页面上的关联账号，上面标着1，说明有信息进来。
　　不自觉地，她有些紧张，细算起来，距离上次和他聊天，已经过去五年了。
　　切换账号后，时年里松了口气，肩膀也松弛下来，不是他。
　　是之前在麦哲大学留学时参加的影像社，中国留学生建了一个聊天群，毕业后就成了僵尸群，却在今天突然诈尸。
　　时年里点进去看，不知道从那里涌入了一个水号，发了张黄色图片，尺度之大，令时年里呼吸一滞，连忙退了出来。
　　即使看不到，她也能想象出群里在线的那几个人此刻应该都尴尬到头皮发麻。
　　几秒后，该张图片被管理员撤回。
　　又几秒后，该群已被群主解散。
　　好家伙，更尴尬了……
　　这个小插曲一过，时年里就准备退网睡觉，手却还是不受控地点开了置顶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早就没了，空空如也的页面和他的空白头像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时年里自欺欺人地刷新了两遍，几秒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挺没意思。
　　别人估计早就不记得她这个网友了，她还在这里演着追忆流年的烂俗戏码。
　　她把置顶取消，退了账号，手机扔在一边，不再去看。
　　时年里躺在床上，盯着暗色的天花板，心里在想，刚刚那张黄图是不是上天在暗示她什么，比如：她的的确确该谈个恋爱释放自己这无处安放的情感波动了。
　　一夜好眠，无梦。
　　\\
　　谈素赶着最后几秒打卡的时候时年里已经坐在办公室了，财神爷的香已经新换了三根。
　　“昨天休息的怎么样啊？”
　　时年里逗她：“想你想的睡不着。”
　　这话也不假，的确在想人，只是不是她。
　　“你就贫吧。”
　　时年里从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看看。”
　　谈素翻开文件夹，上面写着“佐菲游戏策划案”，谈素多翻了两页，价位给的还算能接受，只是游戏类策划，YES工作室还没接过。
　　YES工作室才刚成立两年，完完整整独立完成的案子屈指可数，虽然有时年里这个名声在外的新晋导演坐镇，但到底只是背靠着华茂影业这家龙头企业下的小炮灰而已，没办法完全脱离老东家的掌控。
　　“游戏策划，你确定老板他同意？”
　　谈素觉得这个案子悬。
　　毕竟，她们的老板——柯华璋，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大导演，也就是华茂影业的控股人，对时年里掌控欲极强，而且自恃清高，除了大荧幕外，电视剧、广告什么的一律看不上；当初就是因为时年里想要去纪录片组学习，便将她禁足两个月有余，还是时年里妥协愿意去跟着他拍大电影，柯华璋才同意放人出来。
　　要是让他知道时年里自降身价去给游戏宣传片做导演，后果，谈素想都不敢想。
　　时年里当然想到了这一点，向谈素抛了个媚眼，眼神狡黠。
　　谈素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着我做什么？”
　　谈素想逃，被时年里揪住：
　　“所以啊，接这个案子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脑子抽风了！我一个编剧，拍个屁的宣传片啊？”
　　“别装，我知道你本科学的导演。”
　　谈素把椅子搬到时年里身边，抱住时年里的胳膊，企图撒娇拒绝：“那能一样吗？我又没实战过。”
　　时年里推开她，把电脑页面调出来，是谈素大学时的获奖照片。
　　“别装，你大二就拿过短片组的金奖了。”
　　谈素一看，八百年前糊的妈都不认的照片也能被时年里找出来，便知自己拒绝无效。
　　“可是……”谈素还想最后再努力一把。
　　“没有可是，我把李奕调给你当助手，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让客户失望。”
　　谈素在脑海里搜索此人，想起来了，秋招时招进来的新人，履历很漂亮，最要命的是，长得俊秀，嘴还甜，逢人就姐姐哥哥的喊，是她的菜。突然一下子就能接受了。
　　“那你呢？案子抛给我，你准备去哪风流啊？”
　　时年里谄媚一笑，在谈素震惊的眼神中，从桌子底下推出一个行李箱，调戏了一把谈素的下巴，起身就走。
　　“当然是去完成我的宿命——艳遇帅哥啦！”
　　尾音极长，媚俗至极。偏偏，从她口中说出，有别样的风情。
　　时年里这人，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