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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长公主府疑云(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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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纥?”谢如虚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带着山海司镇压了霖水之乱的那个姬纥呀。”毕然之心情颇好地笑道。“谢司首莫不是忘记自己的前辈了吧。”
“我每年除夕都会在英魂殿拜祭每一个留下名字的司首。”谢如虚睨他一眼,冷冷道。“我知道姬纥是谁,也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一双杏眼眯起,目光在毕然之、闻藏和姬纥之间跳动,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着三人。
“解释这一切。”现任司首抱臂做回椅上,向后靠上椅背,命令道。
闻藏最先表态。他立刻举起双手作无辜状,仿佛要撇清什么般解释道:“他是师父的朋友,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姬纥是谁。”表完忠心后,他快速瞟了一眼姬纥,又弱声道:“不过,如虚姐,他应该不是坏人……”
谢如虚举起左手打断闻藏的话,对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毕方,别只让你徒弟解释。”她紧盯着毕然之。
毕然之刚想说话,却被姬纥的动作打断。
姬纥朝谢如虚走过去,伸手解下自己的双刀,轻轻放在桌案上,朝谢如虚推过去。谢如虚的目光扫过刀鞘,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我确实是姬纥,也确实死过。”他平静道。“我现在依然站在这里,是毕然之的缘故。他可能没有告诉过你,他在两千年前复活了我。”
谢如虚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丝裂痕。她长出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毕然之,简短道:“你来说。”
明明只说了三个字,毕然之却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好吧,他大概确实没有把自己的所有能力对谢如虚和盘托出,尤其没谈起过关于命羽能复活人的部分。
谢如虚可不是个好惹的主,惹到她了接下来一年就别想有安闲日子过,三司最奇怪凶险的案子能把他的每一天挤满。思及此,毕然之赶紧找补道:“你知道的,毕竟如今世上只有我一个神兽,有点特殊的能力也算正常吧。”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此事。”谢如虚依然盯着他。“为什么瞒我?”
“都两千年前了。”毕然之故作潇洒地笑道。“哪里还能想起这些细枝末节之事,要不是正好遇见了姬纥,我自己都快忘了。”
话毕,两位司首几乎是同时哼了一声。谢如虚是冷哼,明显不相信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而姬纥则似是觉得有些好笑,短促地哼了一声,带着些戏谑。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在这个瞬间达成了某种同盟。
毕然之耸耸肩。好吧,他承认这是句糟糕的谎话,多半只能骗过闻藏。
谢如虚沉吟片刻,不再在毕然之的隐瞒上纠葛,接着问道:“复活是没有代价的吗?你是用妖力复活他人的?你能复活多少人?”她的眼中思绪流转,毕然之知道她已经在考虑在当今的乱局之中如何用这个新的筹码来为山海司争取些什么了。
可惜,她不能如愿了。
“命羽。”毕然之轻描淡写道。“一根命羽一个人。”
谢如虚一愣。
命羽是毕方的修为凝聚而成的羽毛,数千年方能修出一根,据传有逆天道的能力。只要命羽尚在,则毕方永生不死;相反,命羽一旦耗尽,神兽亦难逃死劫。
……好一个然之,好一个燃灯续昼。
反应过来后,谢如虚皱起眉,倒是不再露出那副思量的模样,转而开始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毕然之与姬纥。
闻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他虽不知道姬纥是谁,但命羽是什么总归清楚,现在也正目瞪口呆地盯着毕然之,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情深意重。”最终,谢如虚如是评价道。
她对毕然之以命换命的行为不再多做评价,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毕方看着好像温和随性,张弛有度,然而与他深交后,才会发现他实则是个偏执的性子,一条道走到黑,撞破南墙才算完。谢如虚是体会过他的一意孤行的,如今已不想对他的抉择提出任何见解。
她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行为的结果——如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姬纥身上。
“姬司首,你已复活了千年之久,但这千年里你从未来过山海司,如今大驾光临又是为了什么呢?”谢如虚把赤羽重新推向姬纥的方向,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姬纥摊开手,双刀自动飞回他的手中。他重新配上刀,答道:“命羽是修为的凝聚,总会消耗殆尽,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有毕然之在身边,我能活久一点。”
谢如虚并不太关心他的私事,直切主题问道:“那你是否愿意助山海司一臂之力?”
如今恰逢东海动乱,尚京也不太平,近年来山海司又有许多牺牲与退隐者,新的小妖还未能独当一面,因缘际会进入山海司的人也没有几个格外出挑的。春秋司的任务也就罢了,止戈司要查的案子无一不有生死之风险,谢如虚实在不愿遣派力不能及者,白白折损人手。
如果姬纥能够施以援手的话,对山海司来说局面也许会大有不同。况且也不必忧心姬纥对山海司的忠诚,毕竟毕然之看起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胸有成竹:在识人方面,谢如虚愿意信任岁月的磨砺。
唯一的变数就是姬纥本人的意愿。
出乎谢如虚意料的是,姬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
“当然。”姬纥道。停顿一下,他才补充道:“我答应过毕然之,作为他帮我的交换,我须为山海司效力。”
谢如虚笑笑,难得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那就有劳了,姬司首。”她站起身,向姬纥拱手行礼。
“叫我姬纥。”姬纥回以一礼。“如今你才是司首。”
谢如虚点点头,心中暗自觉得她与这位重返人世的前任司首应当会很合得来。
“正好,我刚才还在考虑新任务的人选。”她把刚刚毕然之没来得及读的书信重新递给他,无视了毕然之挑得老高的眉毛。“三位不如再大显身手一次吧?”
她身边的闻藏先不乐意了:“如虚姐,我们才回来不到两个时辰你就又要赶我们走了?”他幽怨地看看谢如虚。“我都快一年没回司里了,你不想让我多留一会儿吗?再说我都不知道我养的那些花怎么样了,它们最喜欢喝我的妖力了,要是我再出去半年它们就枯萎了怎么办?”
“对啊,闻藏那些花花草草怎么办?”毕然之在旁边帮腔。
姬纥则一言不发,默默走到毕然之身边拿过他手里的书信开始细细读起来。
谢如虚显然早已经习惯了他们一大一小两妖的抱怨,抬高声音直截了当道:“没有足够的人手了。盯住东海耗掉了我们太多人手,一时半会儿没人能回来,只能是我们去了。”
“我们?”闻藏的眼睛忽地一亮。他期待地看着谢如虚。
谢如虚点头:“我们四个。我和你们一起去。”
“好,那我去。”闻藏立答。
毕然之头疼地看着闻藏一瞬间便倒戈向谢如虚,质问道:“闻藏你的花呢?万一枯萎了怎么办?”
“忘了说了。”谢如虚指指书房中的那盆兰花,对闻藏道。“你的花都活得很好,因为它们不仅爱喝你的妖力,也很爱喝水。”
毕然之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让谢如虚给自己放点假来“处理私事”,毕然之感到姬纥靠过来,把读完的书信重新塞回了他手里。
“看看。”姬纥轻声对他道。
他转头又对谢如虚道:“我对你的安排没有意见。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案子。”
毕然之叹口气,知道自己是逃不脱了。他从善如流地盯着那信扫了两眼,在看到某行时忽地皱起了眉,逐字逐句地把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毕然之放下信纸,有些不解地拧着眉毛。
“我以为妖的本性都像你一样自负呢。”谢如虚道。“没成想还有这种事情。”
“能修成妖的多少都是有些自己的怪脾气在的。很少能见到一群妖生活在一起就是因为几乎每一个妖都自负才高,互不相服。不过如果有一个境界超脱的大妖有意提供庇护的话,也是可能有群居的妖群的。”毕然之道。“但这个……”他挥了挥手上的书信。“只能说很难想象。”
“和这次任务有关?”闻藏后知后觉地问。
毕然之点头,道:“讳隐司的暗报,说一月前尚京城边的一个商贾重镇上忽然有大批人开始信仰一个不知来路的神,有越来越流行之势,讳隐司那边怀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闻藏不解。“山海司不是只管妖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吗?”
毕然之看着闻藏,缓缓道:“问题就在这里。据说那神有一大批信徒是妖。而越来越多的妖聚集在镇子外,只为了参拜供在镇子里的所谓的真神之像。”
闻藏瞪圆了眼睛,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妖作甚要信神?”他反问道。“神都是人编造出来的东西,甚至一些神的神术都是因为看见了我们的术法才编出来的,怎么会有妖去信这个?”
“你们就不会向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祈求一些自知无法实现的愿望吗?”谢如虚问。
“不会。”闻藏答得干脆,没有一丝犹豫。“有这个功夫不如多修炼修炼术法,说不定哪天就能领悟新术法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我们不信仰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们只相信术法和妖力。”毕然之道。“这就是妖和人的不同。”
正在垂头思忖的姬纥冷不丁听到毕然之的话,抬头看了一眼他,皱了皱眉。
“那在你们看来,什么情况下妖才会拜服呢?”谢如虚表情凝重地问道。
“绝对打不过对方的时候。”闻藏确信道。
……还有心甘情愿的时候。毕然之想。
他装作不经意地侧过身,目光瞟过姬纥,看见他正抿着嘴唇思索什么,眼帘低垂,睫毛遮住了那双过分黑沉的眼睛。毕然之微微怔忡了一下,还是没有插话。
“唔。”谢如虚垂目考量几息,坚决道:“不管诸妖为什么要去参拜这个神,这个神又有什么蹊跷,这件事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讳隐司的几日前送来的报告说已经有妖冲破城外的拦截术法进城去了,处理不好的话一定会演变成一场冲突,甚至可能波及到尚京。”
“那就麻烦了。”姬纥凉凉道。
谢如虚点头,把几分文件从纸堆里抽出来,推给三人:“所有讳隐司找到的相关信息,通读一下。”
随后,无视了毕然之的叹气,她一锤定音:“明早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