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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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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淮安的翻车有些过于迅速。
当她坐在容祈安对面时,恨不得再重生一次掐死刚刚乌鸦嘴的自己。
空气中蔓延着不知从何来的血腥气,容祈安以两指捏着一杯茶慢慢摇晃,水波荡漾中似乎映照出他的瞳孔,蔓延着无边的冷意。
一片雪花落在窗棂,在僵持中无声融化,钟淮安瞥了眼长剑,心一沉再沉,‘蜡丸’和‘账簿’都是悬在她头上的利剑,钟淮安忍不住怀疑,难道‘蜡丸’也是容祈安的?
她调整了心态,小声道:“不知大人寻小女何事?”
话音还未落,容祈安就笑起来,薄唇上勾,眼里却了无笑意:“四小姐是想问,在下如何找到四小姐的吧?”
钟文宇安排钟淮安上泰兴山祈福,泰兴山离京城不远,陆路两日即可到达,钟淮安用假账簿摆了容祈安一道,自不可能让他再找到。
她怎么可能为曾经的政敌做事?他本就欠自己的,被长公主利用难道不是他容祈安的荣幸?
她安排府中马车原路行走后又租了船造成了自己改道走水路的假象,犹觉得不够保险,雇了身形相似的姑娘骑马走陆路,而她则带着元蕊就藏在京郊这间不起眼的茶馆中。
容祈安的眼眸随茶水的弧度流传:“四小姐确实有几分急智。”
幕离被摘下,钟淮安垂眸,放在桌上的手指轻颤,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小女不懂大人之意。”
“不懂?”微凉的手指抵在钟淮安下巴,迫使她抬头与对方对视,她眼神干净,眼尾因病泛着些红,瞪着容祈安的时候却藏着不屑,让容祈安想起一位故人。
即便她此时大有一副要将肺咳出来的架势,容祈安也没松手,任她的下颌在自己指尖震动。
半晌,她才缓过来,抬眼,撞进一汪幽潭,她开口:“小女只是身体不适在此处暂休。”
容祈安显然不信她的话,脸上透着些玩味,等着钟淮安还能编出些什么。
脸色绯红地不正常,钟小姐这身子实乃弱柳扶风,钟淮安看着容祈安,只觉得自己胸口闷痛,摸出了两颗药丸勉强压下后继续道:“小女素有顽疾,可是吓到大人了?”
容祈安视线落在女子交叠的双手上,那双手手指细长、骨肉均匀,是一副上好的模子,只是太过苍白,少了些血色。
“哦?”容祈安道:“但四小姐还能把我耍的团团转。”
“大人说笑了,小女只是闺阁女子,怎会——”话音还未落,钟淮安便喷出一口血来,若不是她头偏得快,只怕是全喷在容祈安面上。
“四小姐,伪造账簿是重罪。”容祈安手里捏着那张纸。
“大人莫要--”没等她反驳,容祈安手指在下角轻点:“陛下钦赐的青山宣纸,今年,只有钟府得赏,四小姐,诛九族的话,未出嫁的小姐也要算上的吧?”
天杀的她怎么不知道阿泰做过这种事?!
钟淮安血压飙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在这里翻了船。
空气寂静,钟淮安垂头坐在容祈安面前,辩无可辩,再说也只能提供容祈安取笑她的谈资罢了,裙摆被她无意识捏出褶皱,她看着地上轻轻晃动影子,做出了四小姐此刻最应该做的举动:“呜呜呜”
容祈安侧头看着她的脖子:“看来四小姐一心求死。”
空气在耳侧撕裂,在长剑刺破衣裳时,钟淮安才抽抽嗒嗒:“呜呜小女有一计,或可解大人所求。”
沉默。
见容祈安不说话,钟淮安咬牙:“大人英明神武,素为小女所仰,然小女身为女子,又兼地位所限,平日唯能遥瞻风采。今日得此机缘,心已激动难抑,唯惜此事,略表微忱,愿大人明鉴!”
容祈安拈了拈自己的指尖,看向钟淮安的眼神侵略性十足,空气安静地仿佛弥漫着死亡,见钟淮安面上胆怯蔓延,泪水又要滴滴哒哒地落在地上,容祈安手指微屈,仔细端详了她的脸,才开口:“在下倒不知,所求为何?”
*
钟淮安眼睛很亮,几乎亮过侍卫手里闪着寒芒的长剑,她挤出两包泪花,声音细若蚊蝇:“谢将军为将不尊,大人所求,无非为皇朝扫清余孽。”
钟淮安语气恳切,端得是忠肝义胆。
“哦?”语调上扬,还是钟淮安讨厌的那种运筹帷幄,湿气充盈了眼眶,映不清容祈安的脸,但钟淮安猜,此刻他定是那副如冬雪初霁的微笑,却在眼里藏了伺机而动的毒蛇,明明是奸佞却偏要装出一副忠诚。
一想到自己如今还要同他虚与委蛇,钟淮安心里说不上的烦闷,但,算了,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可谢将军如今犹在狱中,包括你父亲都在上书求陛下赦免他,四小姐如何说谢将军为叛党余孽?”
“谢远还在狱中?”
乍闻此消息,钟淮安一时没控制住自己,转瞬又立刻低下头。
容祈安的表面功夫做的极到位,除了在保皇党眼中,任谁来看容祈安都是忠心耿耿、忧帝之所忧急帝之所急的皇帝宠臣,皇帝对他信任之深,就差未夜半诏他入宫同眠。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贴着金属利刃的光芒一寸寸抬起,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如今长公主已薨,陛下悲痛下诏举国同丧,择良日迎长公主入皇陵,谢将军极其朋党竟趁此机会刺杀皇亲,如此荒唐行径,怎可为世所容?”
“小女愿为大人手中之刃,只求大人饶小女一命。”泪珠滚在容祈安手上,有些烫:“求大人怜惜。”
时间仿佛停止,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钟淮安感觉自己脖子隐隐发酸的时候,容祈安终于松了手,倒了一杯茶推到钟淮安面前:“四小姐聪慧。”
容祈安油盐不进,钟淮安一时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毕竟此人温润表象下的阴晴不定她当年可是没少体会,她抿唇,在心里告诉自己此刻说的所有话都是为了过无忧日子而付出的代价,才开口:“小女倾慕大人已久,自是想大人所想,念大人所念。”
手指在玉制品上轻叩的声音传来,钟淮安抬头,便看到容祈安墨色弥漫的眼眸:“当真?”
“什么?”钟淮安愣了一下,一时不敢相信容祈安在反问什么。
藏着雪的眼睛突然靠近,钟淮安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中清浅的梅花香:“既然四小姐如此倾慕在下?你我何不早日成婚?”
钟淮安:……
“小女之倾慕,卑微至极,难当大人之风采。”钟淮安埋着头,虽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也觉得这头低得委实太多了些。
钟淮安不愿看他,容祈安却偏要她看,两人的视线交汇,容祈安才笑道:“在下倒不知,四小姐是这般认为的。”
钟淮安眼神移开一秒,又立刻移回来,目光十分谦卑,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小女命如草芥,便是失败也不会对大人造成影响,大人何妨一试?”
“四小姐打算如何做?”二人离得很近,钟淮安几乎能听到他如暮鼓的心跳。
小命暂且保住了。
得到容祈安略有兴趣的提问,钟淮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又恢复了四小姐的柔弱:“小女愚笨,只想着为大人分忧,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
这世间当是没有比大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后竟成仇雠之未婚妻更至崩至溃之事也。
如果有,那就是才成功跑路,半路就又被敌人抓了回来。
偏偏这两件事,长公主都遇上了。
钟淮安抬头看看高悬的圆日,竟突然生出些不真实感,鬓发已经湿透,黏黏腻腻地贴在耳侧,唇畔的血未擦干净,在下巴脖子上留下猩红的印记,看起来实在狼狈。
容祈安的车架还在客栈外等候,元蕊拿帕子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压抑的声音里是盖不住地后怕与心疼:“小姐,你没事吧!早知容大人是这般奴婢定不会劝你嫁给他,呜呜呜现在可怎么办啊...”
“回去吧。”钟淮安接过帕子,茶水映出她低垂的眼,看不清眼中流转的情绪:“张公子已经被抓,想来父亲母亲过些时日也要接我们回去,现在虽是提前了些,就当我们搭了容大人的便车罢。”
“可是...可是...”元蕊握着她的手,急得有些说不出话。
容大人手段这般残忍,她家小姐又金贵体弱,绝非良配啊!
钟淮安摇摇头:“只能回去,方才他们离开时带走了行囊,通关文牒在里面。”
她别无可选。
钟淮安带着元蕊出门时,‘奸夫’张修远又出现在她眼前,他挑起车帘,似是丝毫不介意钟淮安摆了他一道:“呀,四小姐,好巧!天气冷,快上车吧!”
“......”
钟淮安不觉得他心如所见,但也未表现分豪,略福身见礼后,才看向容祈安标志性的楠木马车。
她沉默了一会,完全不想和容祈安坐同一辆马车,这简直是对长公主人格的侮辱。
于是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后面跟着的普通车架,客气地靠近了几步:“小女是女子,与公子与容大人同车多有不便,还是去坐那辆车罢。”
“哪辆?”张修远从帘子里探头,四下张望一番才意识到钟淮安说的是下人车,他不赞同地摇头:“那车上御寒差些,四小姐体弱,受不住的,四小姐快——”
“——你去那边,”眼看两个人争执不下,马车帘子突然被挑起,钟淮安看到容祈安勾起的唇角,看着就不怀好意。
果然:“四小姐体弱,还是坐在下这边吧。”
张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