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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   泰和三年春,天亮的很早。

      风大,将亭阁中的玉帘吹得叮咚作响,锦毯随意半搭在矮凳上,金蓝绣线在毯角上勾出一朵牡丹,流苏逶迤入水,池水中胖得荒唐的锦鲤还凑在岸边祈食,误食了绣线,将锦毯向水中又带了些。

      有带着玉镯的女史眼疾手快解救了毯子,抱怨着:“这下糟了,这毯子是长公主最喜欢的,今日还要带着去游园,眼下脏了,一时半会怎么晒得干?”

      “都怨您,世子,您说现在怎么办?”女史蹲在一边,不住用丝帕想要将毯子上的水吸干,急得额头都冒汗了,又看到罪魁祸首还在吃果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世子若是如此,等会长公主来了,奴婢就告诉长公主这都是您弄脏——”

      “可别乱说。”谢远屈起一条腿倚坐在廊下,离亭子约莫三步,他皮肤白,眼睛也大,此时被越过廊下风铃的日光映着却半眯起来,仿佛将世间风月囊入其中。

      他说话的时候恰有风吹来,月白的袍子被风吹起,布料摩擦声与风铃声相错,在女史愣神的瞬间,谢远已经起身从她身前取走了毯子。

      “诶,世子——”

      “你慌什么?这毯子是我送她的,桢桢生气天塌了也是我顶着,从前怎么也不见你做活这般认真?”谢远将毯子抖开,看着下角的一小片深色:“含芳,桢桢何时过来?”

      含芳不说话,自顾自将桌上被谢远碰乱的茶盏放回原位:“将军连长公主生不生气都知晓,怎会不知公主何时过来?”

      谢远:?

      “含芳,你这般就不地道了,我平时——”

      “你平时怎么?”钟淮安未着宫装,仅穿了一条便于行路的轻薄裤装,她将含芳拉起身:“你平时还欺负我们含芳了?”

      “我没有!”谢远立刻举双手否认,见钟淮安笑起来才放下心,走上前几步去揽她的肩,指腹下钟淮安的体温仿佛将他烫到,仅一瞬间他便收回手,往进钟淮安明亮的眼睛时也莫名地心虚,只好垂下眼皮四下乱看:“看在今日我带你出——陛下?”

      见谢远发现,钟承泰也不再藏,小小的男孩身量才堪堪到钟淮安腰侧,此时未穿锦绣织缎,仅着一身布衣,紧紧攥着长姐的衣袖,脸上却还要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见谢远半跪见礼,轻轻抬手道一声平身,倒颇具王者风范。

      钟淮安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钟承泰,可钟承泰往日面对朝臣下属皆有皇姐把控大局,此时皇姐一言不发,对面又是重臣之子,虽是与皇姐关系甚笃,可皇姐曾说过“这世间谁都不可信,包括皇姐。”,钟承泰偷偷看一眼钟淮安,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垂下眼故作镇定:“皇姐,今日微服之事,你没同谢世子说吗?”

      谢远眼睛都瞪大了,他看向钟淮安,再过几日是钟淮安的生辰,长公主及笄,礼部已张罗许久,届时钟淮安定是要从早忙到晚,恐怕连喝口水都要挤时间。

      可谢远已向朝廷请命,再过几日便要随军出征,还不知何时再能回来,兴许回不来,他不想将自己的礼物与众人混在一处,他想让钟淮安记清楚他的样貌。

      今日带钟淮安出宫游玩他安排了许久,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钟淮安居然打算带上小皇帝一起!

      “这几日同陈将军周旋实在忙碌,忘记了,但谢世子应该不会拒绝吧?”钟淮安抬手去拉谢远的衣袖,拉了个空,才回头去看谢远:“眉头皱得这般紧,是身体不舒服?”

      说着钟淮安就抬手去探谢远的额头,又被他躲开,钟淮安只好放下手,百思不得其解:“好生突然,可是昨夜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怪不得脸色这般红......”

      “脸红?”谢远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食指整落在钟淮安递过来与他擦汗的帕子上,有些冰凉的肌肤触感一触即分,谢远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钟淮安继续:“温度也这般高,谢远,你病了为何不说?含芳,去请太医来。”

      谢远神情一凝,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见钟淮安蹲下身安抚小皇帝:“阿泰,皇姐自己带你微服可好?虽说皇姐对京城没有谢小世子熟,但也算出去过几次,总不会走丢,再不济挑个本地的侍卫统领与我们带队......”

      “可是朕觉得,谢世子不像是病了。”钟淮安背对着谢远,从钟承泰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谢远目瞪口呆的表情与几次欲言又止的动作,沉默地点了点头。

      最终谢远还是被当做病人安置在了永安殿侧殿,虽然他嘴上一直念叨着“我没病”,但太医还是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的方子嘱咐谢小世子定要按时吃药,不可懈怠。

      “嗯,先去熬药吧。”钟淮安将房子交给含芳,等殿内人都退出去了,才回头看被安置在榻上的谢远。

      谢远正看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发呆。

      “好了,起来吧。”钟淮安起身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后问谢远:“今年的贡茶,可要试试?”

      谢远一骨碌从床上滚起来,满眼惊喜:“你知道我没病?此番是因为想单独与我出去玩吗?”欣喜后,他又萎靡下来,若是钟淮安想单独同他出去玩她本就可不带陛下的,可她还是带了,那她便是不想同他出去玩。

      他看钟淮安一眼,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看起来无辜又可怜:“我都懂。”

      “你懂什么了?”钟淮安又好气又好笑,钟淮安行至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谢远:“走吧?你不是一直想吃西市街角那家玫瑰花糕?”

      谢远眼睛一亮,一把抱住钟淮安将她举了起来,在钟淮安的惊呼声中转了一圈才将她放下来,牵起她的手就想往外走,可刚走一步又停下来:“那陛下怎么办?”

      陛下正在御书房看书,他将书捧起来,读了两句后又放下,看向了守在门边的梁公公:“梁公公,朕今日做的对吗?”

      “太傅讲过‘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若谢世子当真喜欢皇姐,朕今日这般,算是推皇姐入火坑吗?”

      这等皇亲私事,梁公公哪敢说话,他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门边动也不敢动了。

      好在钟承泰没有强迫人与他聊天的坏习惯,他低头看向白玉砚台,自顾自继续道:“朕今日同皇姐说朕不想去了,且谢世子抱恙朕十分担心,命她送谢世子出宫顺便替朕微服。”

      “朕的借口好拙劣,皇姐定是没信,可皇姐又偏偏答应了,皇姐喜欢谢世子吗?梁公公?”
      *
      梁公公后来曾与钟淮安说起过此事,彼时谢远已经从谢小世子成了威震边关的谢将军,而钟承泰也不再是那个会拉着皇姐衣袖故作镇定的小朋友。

      钟淮安听完后只是微微一笑,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此时钟淮安就跪在钟承泰不远处,他身上安神的味道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与幼时母后最爱的味道相差无几,竟让钟淮安有些恍惚。

      “都起来吧。”钟承泰似乎很疲惫,连声音都失了些中气,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坐得笔直,倒显得他身边的钟寄欢没有皇家仪态:“沐阳,坐无坐相!”

      闻他此言,钟寄欢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坐直后又招呼女史帮她斟酒。

      钟承泰闭了闭眼,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向下扫视一圈,询问:“沐阳可有哪位玩得来的小姐?”

      “她。”钟寄欢头都没抬,随手一指,便有姑娘立刻跪下来。

      “多谢沐阳公主抬爱。”

      姑娘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金丝绣线的衣摆在地上铺陈成一幅画,美不胜收。

      跪得太突然,室内都静下来后只剩下她额角的簪花微微颤动。

      “抬起头来。”钟承泰看钟寄欢一眼,又往姑娘们身上虚扫一眼,手指不自主的在昂贵的丝绸衣料上轻搓。

      钟浅实在没想到沐阳公主会选自己,她与沐阳表姐妹关系平平,甚至有些龃龉,她原本还当今日自己只是来走个过场,被沐阳选中时她口中葡萄尚未咽下去,此时低着头两腮鼓动,整个人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小姐都为钟浅捏了一把汗,她才悠悠将头抬起来,又快速低下来。

      “和硕?”钟承泰皱眉,不等他说话,钟寄欢便道:“我与堂姐自幼相识但甚少见面,但血浓于水堂姐与我定是比与旁人关系更亲近些,沐阳听闻堂姐在宫外请了极好的骑射女师,实在心痒得紧,想同堂姐一同学习。”

      钟寄欢笑眯眯看向沐阳:“堂姐不会不愿意教我吧?”

      “公主有向学之心,和硕岂敢推辞,但是,”钟浅偷看钟承泰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后背直发紧。

      今日她入宫前父亲反复叮嘱她万不可被公主选中,彼时她满是不解,出门前还在困惑:“都说伴君如伴虎,但沐阳公主人和善又受宠,当她的伴读于家中应是无害啊?”

      闻她此言,父亲只是摇头,张了几次口才道:“你当长公主如何香消玉殒?”

      当时她没理解,可此刻看着陛下沉默又紧锁的眉头,突然福灵心至,继续道:“乡野女师粗鄙,恐难登大雅之堂,而臣女学艺不精,只怕会耽误了殿下,况且臣女已开始议亲,怕是不方便时时出入宫中。”

      钟寄欢轻笑一下:“堂姐都开始议亲了?既如此,本宫也不好勉强,但表姐今日为何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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