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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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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四小姐?公主正在寻你。”含芳步子不快,宫灯在她手中被风吹得几乎要灭掉,她唇畔含笑,对容祈安行了礼,又转身来引钟淮安:“钟四小姐,快走吧,莫要让公主久等了。”
宴中人影憧憧,女史来来去去为小姐们更换着热茶,钟淮安顺着湖面望过去,只见相依交错的人影,想来是无事了。
钟淮安还礼:“容大人,那小女便告辞了。”
“你在撒谎。”容祈安视线从水面慢慢移到钟淮安脖颈,他未继续,钟淮安便已经感受到冰冷刀锋自皮肤划破血管的声音。
容祈安靠她极紧,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就落在钟淮安发顶,钟淮安心中一跳,她撒的谎有些多,一时经无法分辨容祈安指得是哪个。
钟淮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女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
容祈安不说话,钟淮安便也不说,无声的博弈中谁先沉不住气便是弱势。
“呵,”容祈安冷笑,又靠近了些,腰间的碎玉随着他的动作脆响,含芳想要上前,又被钟淮安背后的手势制止。
太近了:“四小姐既为我手中刃,为何要帮她?”
果然。
此事匆忙,从头到尾容祈安都刻意地将她牵扯进来,从唐思重伤误闯,到张修远含糊不清地吐露情报,每一步,都是容祈安对她的试探。
可是明知是陷阱,筹码偏偏放上了含芳、坠露、谢远,她不得不跳。
寒风吹开了含芳手中摇摇晃晃的宫灯,在烛火将要将灯壁引燃时却被一块碎银打灭。
钟淮安转头去看,碎银入木三寸,穿透宫灯直钉入桥面,震碎了一地碎冰,她回头,容祈安手指还维持着丢出碎银的姿势:“四小姐还记得那日你怎么说的吗?”
“小女愿为大人手中之刃,只求大人饶小女一命。”他重复,温柔的声音像是一滴落入寒潭的温水,柔和得无济于事。
“四小姐,你觉得你回来了我便不能杀你了吗?”容祈安手中把玩着钟淮安耳侧垂下的流苏:“在下杀人不需要由头。”
钟淮安喉头一紧,是了,好日子过了几天她怎么就忘了,容祈安可是敢派杀手夜闯公主殿的,区区钟府护院怎么可能拦得住他?又怎么可能查得到他?
他认定了是她做的,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钟淮安不想在此生事又将含芳牵扯进来,她低了头,露出自己白皙的脖颈:“宫中人多眼杂,可否出宫后再与大人一叙。”
天上又下起细雪,有女史及时来给钟淮安撑伞,容祈安没留她,直到一行人离去,他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
方才在永乐殿门口盯梢的公公急急跑过来,神色中满是办事不力的胆怯,毕竟谁不知这位容大人最是温柔,手段也最是残忍,破天荒的,容祈安听完他的汇报,只是扬手令他退下。
“求大人饶...诶?”曹公公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被容祈安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欲抬头谢恩便看到容祈安已是一副看死人的神色,他后背一紧:“奴才这就退下了。”
容祈安今日进宫未带侍卫,他对宫中很熟悉,也未跟随宫人为他带路,自然也无人为他撑伞,细雪落在他肩头,如空中落下的眼泪。
永乐殿与永安殿距离不算近,容祈安走了约莫两刻钟才看到永安殿贴了封条的漆红大门,奉命值守的侍卫有些困倦,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侧门进了殿中。
永安殿未变,容祈安向院中走了几步,还能看到那日长公主在雪地中留下的血渍,他蹲下,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一片形状,手指被冻得通红,他四无所觉。
“惺惺作态。”背后有男人的嗤笑。
容祈安未起身,只是同他一起笑:“谢将军,好久不见,今日陛下允你外出放风?”
谢远还穿着军甲,肩上与腰侧的红缨被风吹起,与满殿的红色相依,他未佩刀,军人与生俱来的威严却已成刀,只待何时的机会落下。
谢远应是才哭过,眼眶还有些红,见容祈安在此猫哭耗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便要去踹他。
“谢将军,若我说,长公主还活着呢?”容祈安未回头,也未躲,只是他这话说完,谢远已生生收住了自己踹出去的脚。
当日公主薨,是容祈安将公主的尸首带走,据传是已殓入宫中,择吉日入皇陵,可几日过去,他们竟是连公主的尸首都未见到。
“你们将公主藏起来了?”谢远含怒,一只抚于腰侧的手中闪出银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破芒,待光消散,才看到甲片正贴在容祈安颈侧:“公主千金之躯,岂容尔等放肆,将公主交出来!”
容祈安这才抬眸看他,指腹贴在军甲侧,立刻有红色濡上:“谢将军,你杀不了我。若你此刻杀了我,可能便再也找不到公主了。”
“...公主的筹谋也白费了。”他一寸寸推离,谢远不敢杀他,钟淮安生前定然叮嘱过谢远不可轻举妄动,若是因为杀他而丢了兵权,无异于杀鸡取卵,钟淮安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被他看穿,谢远也冷静了些,只是冷声:“公主在何处?”
容祈安答:“死了。”
谢远眼睛都睁大了些:“你敢耍我?”
“谢将军可信转世一说?”容祈安靠在树下:“在下与谢将军讲个故事吧。”
“曾有一人身负宏愿,一生孜孜不倦,岂料终遭背弃,功败垂成。梦醒时分,方觉一切皆为虚妄,然其欲行事时,才发现梦中诸事竟一一成真,独留一变数未解。”
谢远沉默许久,才向侧门走去,双手重新被锁链缠上回头道:“容祈安,我迟早会杀了你。”
容祈安抱拳:“恭候。”
*
钟淮安跟在含芳身后,雪越下越大,含芳头上都覆上一层白,她仰头看了看宴席,从女史手中接过了伞,叮嘱道:“眼下雪大了,你先过去帮着将公主与各家小姐迎进屋。”
女史福身应下,小跑离去。
含芳行至钟淮安身侧为她撑伞,两人都不说话,只能听到雪落在伞上簌簌作响。
良久,含芳才开口:“姑娘应该知道,奴婢曾是长公主殿中女史。”
钟淮安点头,不知含芳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奴婢算是与长公主一同长大的,长公主幼时活泼,但课业繁重,连平民百姓家小儿的那些玩具都未曾玩过,印象中先皇与先后甚少对公主露出笑容,日日相见皆是在考校功课。”
说到这里,含芳突然笑了一下:“还好有谢将军陪着公主,你既与谢将军为红颜知己,想来谢将军也给你讲过吧?”
虽是在询问,含芳也未等她的回答,继续说:
“长公主喜爱沐阳公主,因为自己幼时繁忙,便忍不住想让沐阳公主有一个快乐的总角,后来...许是身体抱恙的突然,许是长公主知道自己药石无医,病重时便将我等都遣至沐阳公主殿中,除了坠露,她是个实心眼,守着长公主到了最后一刻。”
钟淮安侧头,看到含芳眼角沁出的泪花,心里沉了沉,看来坠露果已遭遇不测。
“坠露心思单纯,至今无法接受长公主已逝——”
钟淮安一怔,忍不住打断她:“坠露没死?”
含芳点头,目光有些闪烁:“姑娘,奴婢不管您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还请您...保重好自己的生命。”
她将伞向钟淮安这边又倾斜了些,钟淮安看到她腰间挂着的蓝色香囊,香囊上歪歪斜斜绣着一只白鹤,是她还未及笄的某一年七夕与含芳一起绣的,没想到她还留着。
有水珠砸到地上,在雪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钟淮安深吸一口气:“多谢姑姑提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席间,沐阳正坐在殿中吃果子,见她们过来立即招了招手:“怎的这么慢?”
含芳将两人身上的雪都拍净,才带着她踏进殿中,将钟淮安引到钟寄欢面前,低声答:“路上遇见容大人了,耽搁了一些时间。”
“又是容祈安。”手里女史才剥好的果子被她扔出去,在深色的毯子上留下一串水痕,殿中热热闹闹的恭维声停了一刻,钟寄欢扬手示意大家无事,才上下打量了钟淮安:“你叫钟淮安?”
钟淮安颔首:“回公主,是。”
再一次见到沐阳,钟淮安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洒脱。
沐阳出生后不久母后便病逝了,沐阳自幼便是跟着她长大的,相比姐妹,沐阳于她更像一个寄托,寄托她未曾得到宠爱与偏爱,寄托她未曾拥有的一切。
“容祈安为难你了?”钟寄欢又取了一颗果子,眼下容祈安的动向似乎比惩治这个胆敢与皇姐同名的小丫头更重要些:“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同秦明宣一样!”
沐阳公主不喜容祈安,这不算个秘密,当年钟淮安边批阅奏章边辱骂容祈安时,沐阳大多在场,那时沐阳便常常童言童语:“皇姐,我以后一定帮你把讨厌的人全关进诏狱!”
钟淮安看她,她熟悉的沐阳瘦了些,眼下有脂粉遮不住的青黑,含芳在身侧帮她剥果子,下方小姐们交头接耳地分享着趣事,她突然很想哭。
沐阳,皇姐只盼你高高兴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