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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

  •   “抱歉。”沈眷捡起从页间掉落的折叠的桑皮纸,递给木绵存。

      “沈掌柜可以看看。”

      木绵存一瞬不瞬的注视下,沈眷把纸缓缓展开。

      “这,这是……”

      “还有——”沈眷瞳仁骤凝。

      只瞧这两尺见方的桑皮纸上,是横三竖三九个类似现代寻人启事的信息块,包含姓名、身高、最后现身的时间地点、最后现身时所穿的衣物,更有一张细笔巧绘的人面小像。

      徐锦屏名字旁边的人脸小像,虽只由单调的黑白两色构成,仍可见卓然的俊美。

      但能让沈眷吃惊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在失踪人员名单上看到了徐锦屏的名字,而是九张小像里有一张脸——妍丽若芙蓉,右边脸颊一颗俏皮的小痣,正是那朵害她被拉进镜子世界的花上的人脸!

      “岳瑾嬛”是小像旁边标注的名字。

      “花为什么会长出她的脸?她好像可以控制那些花藤,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臂。可她是人,死了也该像燕惊春、莺儿那样是人形的鬼,人怎么能是花?”

      “沈掌柜,沈掌柜?”木绵存轻声唤道。

      “哦,我在看这个寻人信息,最近失踪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年轻?”以沈眷在现代的经验,走丢人员往往以幼童、老人为多,幼童是因心智尚未健全,老人则多是患了影响智力的病。

      “怪就怪在这里,而且,这些还不是全部。”木绵存从竹简里抽出一卷递向沈眷,“这上面记载了三十余人的信息。皆是这四个月,落月城内失踪的人。其中约九成,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

      “这四个月?”沈眷一怔。

      “还是十八到二十五……”望着画上一张张小像,沈眷又念了一遍“这四个月”,低声地。

      看向木绵存,沈眷露出种仿佛随便一提的轻松神色,开口后的声气却很认真:

      “巧了,我说为什么这四个月我的饭馆生意越来越坏,原来是本该喜欢我手艺的这一批食客都失踪了,毕竟对老人家来说我做的菜还是太重口味,更适合年轻人一点。”

      “千味馆的食客,其实曾多次扭送在你饭馆捣乱的人来找青鳞卫反映,因那些人不曾伤人,也未损财物,只坚称是小口角,不便治罪,虽如此我们也已经注意到了异常——”

      “去你的饭馆捣乱、害你的饭馆生意越来越差的那伙人,皆是受人指使。青鳞卫已查出指使者的身份,跟我们暗中关注的与这一桩桩失踪案有关的那个人,确是同一个。抱月宗,丹堂掌事亲传弟子的堂弟,高昶。”

      “堂弟?那他是不是抱月宗弟子?”

      “不,这个人不是修仙者,行事不必如修仙者那般多有顾忌,却能借他堂兄的名和资源。

      自他堂兄被收为亲传以来,他在落月城做了不少好事,钻尽了律法的空子,”木绵存按住沈眷放在小桌上绘制着九人小像的纸,手指微微发力,接着做了一次呼吸,“说回此事,这些失踪的年轻人,不论男女,各个品貌稀世、风仪各异,最重要的是都来自外地,在落月城内既无根基也少朋友——

      而沈掌柜你,若是失去了千味馆,你的处境就跟他们一样。”

      “所以你办差路过就总‘凑巧’往我的饭馆里看?怕我变成失踪人口?”

      “是。我并非存了什么坏心,更非无聊瞎瞥,仅仅是担忧沈掌柜你哪天也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你故意让我看见这些,除了找个开端解释你心无邪念,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你最先注意到的那位徐锦屏徐公子,他的父母重病不治,恐怕时日无多。”

      木绵存的声音沉重缓慢。

      “这对外地来寻子的老夫妻,双方皆是世家出身,资财颇丰,所以不是没手段医,是他们一直苦寻不到爱子踪迹,自己丢掉了求生的渴望。”

      “即便他们族中晚辈将妙药双手奉上,跪地求他们吃下他们也不肯。”

      “沈掌柜,倘你是在哪见过徐公子所以有此反应,请务必如实告知,事关三条人命!”

      “嗯……”沈眷低头阖目,仿佛在回忆。

      心中瞬息转过数个念头:

      “木坊主对我的注意,真的只因为近期年轻人异常失踪这一件?”

      “他会不会知道更多?关于系统、关于福地?所以拿卢雄案和失踪案接连着试探——”

      “不,试探这个词,只在实力相当的两方之间、或者强的一方还没看清弱的那一方实力的时候才适用。”

      对于背后是城主府的木绵存,自己什么实力一眼可以看到底。“木绵存但凡有恶意,对那四个报案的,他根本不必秉公处理,然后我现在应该在黑黢黢的牢里,接受各种刑具拷问。”

      收拾好神情,沈眷抬头:“前几个月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叫徐锦屏的书生来千味馆订了东西,说过几个时辰来取,最后却一直没来。这么一回忆,我还欠着他的东西。”

      “前几个月?那已经隔了很久了,”木绵存略有失望,又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欠着什么东西?”

      “两碟子点心。”

      想起自己往干裂的茶点上施加“添香”后,连福地里的鬼都抵挡不住食欲地要吃,沈眷脑中灵光乍现:“木坊主,方才你说,徐锦屏的父母不肯吃药?”

      没等木绵存回话,沈眷的情绪又忽然低落:“不……或许对失去儿子的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沈掌柜,你的看法太悲观了。在我想,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应该主动放弃生命。只有活着才有无数种可能。徐公子也不一定就是死了,难道你亲眼见过徐锦屏的尸体?还是遇见过他的鬼魂?”

      “我很悲观?”沈眷给他这么一说,陡想起自己接近五十的精神污染值。

      一时她不由自己也怀疑起自己现在对情感问题的判断。

      “或许,我真的太悲观了……确实我既没有亲眼见到徐锦屏的尸身,也没有见过他的鬼魂。”

      “沈掌柜,我……刚才的语气过分了。”沈眷垂着眼,如帘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神色,木绵存于是侧了侧脸,仿佛很在意沈眷此刻状态,想看清她眼神:

      “我不该强迫你与我抱持一样想法,望勿以介怀。”

      沈眷摆手,已记下了纸上徐家和岳家的联络地址,她把那张绘制九人小像的纸叠成原样,夹回书中:“木坊主,我想去见一见徐锦屏的父母,劳烦就在这里把我放下马车。”

      “不必。”

      “嗯?”

      “正巧,我也有些担心那对老人。”

      ……

      如木绵存所说,徐家夫妇确实不缺钱。

      三进的四合院占地阔大。堂皇的宅门进去,由下仆引路,经过影壁,来到前院。小桥流水,抄手游廊。庭中山石瑰丽,潭水空碧。春风澹荡,鱼戏水间,有十数条聚在一起的仿佛被他们的脚步惊动,倏忽而散。

      徐家夫妇是把木绵存视作贵客接待的,不仅把见面地点选在正房,更即便抱恙,也命人搀扶着在椅子上端坐相对。

      见礼介绍之后,沈眷就静静坐在木绵存侧旁,听他与徐家夫妇寒暄。直到两位老人的目光转向自己,徐老爷喘嗽着,问道:

      “沈老板,不知犬子在你那买了什么?是很贵重的东西吗?竟劳你特意送来。”

      “他……”徐夫人的眼圈在先前同木绵存提及徐锦屏时已微微发红,此刻更是眼中浮现了一线晶光:

      “他给钱了吗?姑娘,他身上,你见到他的时候,他穿得怎么样?他还有钱吗?”

      “给了,当然给了,”沈眷站起来,一手提着加了料的茶点,走过去,把里三层外三层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在桌上打开,“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二位也别太担心,先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才是正经,别的我不敢说,至少订这东西的时候,徐公子的心情和处境应当都还算不错,不然也没有兴致吃点心。”

      “好香……”先是被香气所惊,紧接着徐夫人潸然泪下,“这是锦屏喜欢的糕点,”徐夫人抓住沈眷的手,“沈老板,你说的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F”的体质虽然在面对修仙者时不堪一击,可被徐夫人再怎么紧张地握住手,沈眷也完全感觉不到痛。

      任由那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皮肤,沈眷手一动不动,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徐家夫妇边流泪,边慢慢吃下混杂了药粉的糕点。

      沈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木坊主有一点说得对,活着才有可能。”

      “徐锦屏纵真是死了,观那血字,也极大概率是被人所害。至少要给这对夫妻一个交代。只有活着才可能看见真相,看见凶手被惩戒的那天。”

      看见最后一块也被吃下,沈眷在心中暗舒了口气。

      “徐公子,两碟茶点还有房租,还你了。”

      不知从何处得的海上方,徐家晚辈给的妙药着实灵验惊人。

      服下不过半个时辰,肉眼可见地,两位老人的气色变好了许多。咳嗽也明显减少。

      精神头好了不少的徐家夫妇一时不肯放他们走,跟他们说起徐锦屏,又提到幼时之事。

      原来徐母在生徐锦屏时伤了身,此后数年需以秘药调理,又需妥善静养,徐父愁爱妻长病,兼公事繁冗,对徐锦屏甚少上心;更是想徐锦屏继承家风,早中功名,于是在徐锦屏才三岁时,便将他送往岳家的学塾,长期交掌塾管教。

      直至七岁,徐锦屏出现异状,徐父方匀出心思在徐锦屏身上。

      多方细查,徐父才知掌塾厌徐锦屏活泼太过、学习又坏,常以种种看不出痕迹的手段虐待徐锦屏,还当着众人的面用言语和工具羞辱还不满七岁的徐锦屏。

      徐父痛心疾首,悔不迭将子接回。

      沈眷听到此处,想他们之所以留下自己和木绵存主动说起这段往事,便是心中愧恨至今未除。

      他们作为成人尚且不能释怀,当初还是幼童的徐锦屏只会痛恨更深。

      当时没有爆发,不代表心结消失。“在马车上听说,只因不热衷功名,被徐老爷责打了几次,徐锦屏就决然离家,出走千里,来这落月城,我还有些奇怪。”

      “原非一时之愤,是长年想恨又不能恨的痛苦,把徐锦屏逼来了落月城。”

      大概父母说起孩子,总愿提优点比提缺点更多,说罢徐锦屏不爱读那四书五经,徐家夫妇很快又说起徐锦屏极其擅画,少有盛名。

      二老更是热情带沈眷和木绵存去后院,看他们从家乡带来的画作。

      徐锦屏画画厉害,沈眷在一零四就看出来了——当时她还以为是挂的古迹,以为徐锦屏是哪个已经死了很久的大家。后来听燕惊春喊“徐公子”,想起画上印的名字,她还愣了片晌。

      此刻看见徐家夫妇展开的精美绝伦的画,她毫不觉惊讶,木绵存真心惊叹夸赞的时候,她边佩服木绵存夸人的词汇之丰富准确,边站在木绵存身后,视线不带目的地游移。

      忽然,沈眷目光凝在了一幅画上:

      “这也是徐公子的画吗?”

      “那是……”徐老爷顿了顿,方用微带嘶哑的声音说,“是犬子在被接回家之前,于学塾中所画。”

      这幅画的风格跟徐家夫妇拿出来展示的其它画很不一样。

      其它的要么是峭拔悠远的山水,要么是精妙生动的花鸟,要么是悦人眼目的少女少男,要么是热闹繁华的街道商铺,总之就是美、齐、好;这幅画却截然相反,毫不讲究技法,像是胡乱涂抹而成。

      整体背景色调阴森,细看那些不规则的建筑,各有残缺,锈迹交错的缺口像是人肉撕裂开的伤疤,破旧的街道站着很多没有脸的人。

      只是最引起沈眷注意的,却非它的风格。

      “这字迹……”沈眷走到画前,几乎想伸手去摸一下题字,好在及时忍住冲动,收回手。

      “似乎有一点像木板上刻的自相矛盾的血字?!”

      “沈老板,你……莫非喜欢犬子画的那张画?一个十七八的姑娘家,当真不害怕?”

      沈眷转向徐家夫妇:

      “我的眼光比较怪,这样的画还有吗?”

      徐家夫妇满脸意外,望着木绵存,听木绵存道“不必担心,她不会被几幅画吓坏”方去找画。

      沈眷发现上面字迹有几分像血字的画,主要是徐锦屏在六至七岁时所作。

      这段时间的画有两种风格,一种越来越展露出超过成年人的技巧和工整的美感,一种越来越诡异疯狂。

      而从八岁起,徐锦屏的画作只剩下第一种风格,第二种风格的画再没有出现过。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木绵存向送至门口的徐家夫妇行礼,“两位,保重。”

      出了徐宅,沈眷又坐木绵存的马车去向岳瑾嬛家。一路上,沈眷向木绵存打听了些关于那位高昶高老板的事。

      自确切得知这三个月派人打压千味馆的这位幕后主使的名字,沈眷心中就有一团火在烧。

      自己从早到晚都在想方设法改良菜肴口味、没有钱重新装修,就尽量把店里任何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站在热闹地段吆喝发单子宣传之类的打广告方式也都尝试遍了,而这一切努力在高昶面前却全像是小丑在逗笑。

      对方微一动念,自己的挣扎,努力,全成了流水,只是燃烧时还颇有趣味的草灰。

      “沈掌柜,为何突然发笑?”

      木绵存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安。

      越说关于高昶的事,这位沈掌柜的状态就越发不对。

      “只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沈眷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看向木绵存:“刚才说到哪了?高昶摔碎了底下人献给他的红白珊瑚?”

      “是,参加那场宴会的人皆道,高昶当时‘股栗色变,汗流双颊’。倘若不许家中妻妾穿只有红白两色的衣物还可说是喜好问题,那么宴会上这次表现,足以说明高昶不是不喜,而是怕。”

      “木坊主可否具体说一说,那天晚上的珊瑚,红是哪种红?白又是哪种?”

      “红是……”

      岳家来寻人的是岳瑾嬛的外祖母。

      这位以丝绸起家的女富商,对自己的丈夫、女儿、乃至于外孙女都有绝强的掌控欲,不满外孙女与一毫无家世可言的孤儿相恋,岳老夫人强拆二人,令岳瑾嬛跟自己看中的人结亲。

      不得已,岳瑾嬛跟相爱之人私奔,一路隐藏行迹,后在落月城落脚,靠推销自制酱菜维生。

      眼看恰合了本地人口味,酱菜卖得风生水起,两人生活越来越好,马上就能买下一家铺面了,却先后失踪。

      “我……真不知,会发生这种事,”年过七旬满头银丝的老人攥紧了木绵存的手,纵音声颤抖,却没让眼中泪水落下一滴,“如果,能找回我的外孙女儿,我再不会逼她!我会听她的……我会补偿她……木坊主,请一定帮我……”

      “老夫人放心,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从岳宅出来天色已晚,沈眷找了个借口总算是下了木绵存的马车,没让他送自己回千味馆。

      “该死的高家人,竟敢把我当作目标。”沈眷面带浅笑,朝撩开车帘看向她的木绵存挥手,心头戾气在种种因素的催化下抵达顶峰。

      不只是自己的努力被高昶抬手摧毁,更有经过这半天的了解,她发现,被高昶弄成失踪人口的,其实也不过是些跟她自己一样,在努力生活的什么坏事也没干的普通人。

      这些人的努力也被轻飘飘毁去,甚至被一同随手毁掉的还有她们的生命。

      “上次岳瑾嬛好像对我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听着很清明,不是那种完全不能沟通的恶鬼。只似乎对我有点误会,把我错认为了别的人。”

      “生命值快见底的时候,她好像还喂我吃了东西,把我的生命值拉回去……”

      “燕惊春提到镜子时,那样谨慎,如果说平安客栈里有大BOSS,‘花’肯定算。倘能让岳瑾嬛听进我说话,相信我没有恶意,探索一定会方便许多,也能更快找到清理精神污染的东西。”

      “我需要一个证明……修仙的那个姓高的暂碰不得,凡人的那个呢?”

      “正好今晚高昶为庆祝酒庄新酒酿成,选在城外别业设宴。机不可失!”

      精神污染的影响下,沈眷能感到自己比正常时容易冲动。

      但也不是说就丢光了理智——敢生夜访高宅的想法,皆因神识现已达到旋照修士的强度,如遇危险就算不能应付也能提前觉知。

      沈眷消失在夜色笼罩人来人往的长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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