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事故现场,林霞和江文武的家门口,渐渐聚满了人,大家压低了声音谈论着。
“天爷啊,谁能想到?两人一起死了!死在一块儿!”
“这......算不算殉情啊?”一个嗫嚅中又带了点兴奋的声音响起。
“听说在城里就好上了,有一段时间了。”
“月兰呢?江文武呢?”
“谁知道呢?陈月兰还能跑这儿来?肯定家里待着呗。多丢人。”
“你们说说,月兰是啥命啊?说命好吧,老公跟别的女人死一块儿了。说不好吧,承宗是她儿子。”
聚在一起的人们听到这句,集体消了声儿。
但很快,有人又忍不住的抛出了新情报。
“有人看到江文武疯了一样地跑镇上去了。”
“难道是当场......抓奸?”说话的是刚嫁来村上的小黎。
“准是这样,江文武一气之下把老婆......把他俩都杀了!”大家信誓旦旦附和。
“我就说嘛,上次张建民回村里,在牌桌上,林霞挨着他,都快钻......贴身上了。”一个穿黄色薄衫的女人说到这里不敢往下说了。意识到自己在说死人的闲话,她心里有些发毛。
“怂什么?都在一起挺尸了,还怕说吗?”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发声的是一膀大腰圆的女人,她满脸怒色的走过来。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见是陈月凤来了,她是陈月兰的二姐。
陈月凤铁青着脸,走进那刚死了人的房间,进去看了那两个直挺挺的,又出来扫了眼门外这帮三姑六婆。
当她不知道这帮人心里想的吗?
她的死鬼妹夫死在别的女人屋里。
现在全村的人都盯着她三妹看笑话呢。
陈月凤眼角又扫到抱膝坐在门槛上的林淑芬,知道她是屋里那女人的亲戚,便嫌恶的啐了一句:“姓林的女人还真够贱的。”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巴掌就甩在了她脸上,她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被谁打了后,立时跳起来反击。
于是,旁边的人就看着陈月兰和林淑芬大打出手,各自把对方头发揪的脖子都歪了。
几个热心的起先想拉架,但又不敢真往战场中心。
虚虚的拉了她俩几下子,便也跟着旁边的人看起了戏。
后来还是张大成听到消息赶过来,才终于把她俩拉开了。
林淑芬见丈夫来了,终于忍不住倒在他怀里哭的昏天暗地,仿佛今天压着的那股难受终于能泄了。
傍晚时,薇薇载着江红荷回来了。
这时,村里不相干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本来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死了人的屋子待了一会儿也不敢久待,散的也快。
薇薇麻木地瞪着自行车,她忍着没往后看。
有好几回,她甚至怀疑自行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一路上,江红荷没说一句话。
薇薇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知道没用。
她也许不能体会江红荷此刻的心情,但将心比心,假如,假如今天是林淑芬......不行,这种假设她一秒都想不下去,光想想自己都觉得受不了。
下午是她去红荷姑姑家通知红荷的。因为半路上自行车链条掉了,赶到学校时已经下课了。
当她修好自行车满头大汗地骑到红荷姑姑家时,院子里,江红荷正在喂她姑姑家养的那群白鸽。
可能是因为陌生人地突然进来,白鸽受了惊,呼啦一声飞了起来。
江红荷立时注意到了薇薇,惊讶地看着她,奇怪薇薇怎么过来了。
薇薇也被白鸽的突然起飞惊得缩了缩脖子。看着江红荷望过来的疑惑眼神,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紧咬着下唇,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把话艰难地说了出来。
白鸽在天上盘旋着。江红荷听完她的话,脸瞬间白的近乎透明,当时正值夕阳西下,天边绽着一抹绚烂的橘红色,鸽群从她头顶上空滑过时,与余晖交织在一起。
薇薇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和眼睛都出了毛病。
因为她竟然觉得这一刻,江红荷简直漂亮的惊心动魄。
彼时,薇薇还不知道有一种美叫破碎美。
小磊从屋里出来正要问表姐一道不会的题时,就只来得及看到表姐江红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背影。
骑车的人像是薇薇姐,薇薇姐随表姐来过两次。
奇怪,她们要去哪?
他扫了眼地上的一堆玉米粒,还有,翻在地上的那只装玉米粒的小瓷盆。
江红荷死死的抓住门框,看那木板床上直挺挺躺着的两个人,他们是并排躺着的。床紧挨着窗户,窗帘只拉开一半,光亮便从那半扇窗户投到那两人身上,一束余光照在林霞的小腿上,小腿肚微微发青。
她觉得好冷,冷的她不可思议的看了林霞好几眼,不懂她为什么穿的这么少,只一条短袖连衣裙。与她并头躺着的那个男人也穿的很单薄。
薇薇站她身后,往房里探了两眼,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两具笔直的身体,她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到屋外。
屋外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都是两个死者的亲戚。林淑芬和江文武也在屋外坐着,头靠着头细细私语。
微微走过去,挨着父母坐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越来越黑,薇薇觉得困了,转过头,发现她妈闭着一双红肿的眼靠在了她爸胳膊上。
“困了?”张大成看着女儿哈欠连连,想抬手揉揉她头,又被肩臂上的沉重压的落下了手。
“爸,我们......?”薇薇想问今天还回家吗?话没说完,就突然看到江红荷从里屋出来,游魂似的往外走。
薇薇下意识的喊:“红荷,你去哪?”
江红荷像是没听见,木然地只是朝前迈步。
林淑芬被女儿叫的睁开了眼。
她担心地看着红荷,急得要站起来,却发现腿麻了,忙扯了身边的薇薇:“你跟着她。”
薇薇陪着江红荷,见她像是要往厕所的方向,便拉住她,“红荷,去我家吧。”她刚围着江红荷家转了一圈,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乱的不成样了,像是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江红荷任她牵着,也没挣脱。
等江红荷完事后,薇薇又给她倒了杯热水,看着她喝下去之后,才陪着她往回走。
走到半路上,薇薇突然觉得冷,说回去取件衣服,让江红荷站原地等她,她马上回来。
江红荷点头。
江红荷立着的这条道是贯穿全村的一条主道。若是白天,这条道上来来往往的总有人,但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村民早早得都睡了,没睡的今夜应该也瘆的不敢乱跑了。
江红荷抬头望天,上空点缀着点点繁星,小时候妈妈跟她讲故事,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她相信了好久。
她在上面了吗?
江红荷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仰着头,仿佛被吸进一个神秘世界。
一轮弯月洒下朦胧微弱的光,万籁俱寂,只有微风轻轻吹拂着树叶的声音。黑暗仿佛要把这一抹单薄的身影吞噬。
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近前,她低头,下意识看过去。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意外之极的目光交汇,让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一时之间竟寂静无声,只有清凌凌的月光在道上投出两道斜长影子。
江红荷呆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像是第一次见。
其实原本也算不得认识,这个人比自己大七岁,几乎没怎么交集过,除了三年前......
两家在村里的位置相隔得远,她在村里碰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不到,交谈更是从来没有过。
虽处黑暗中,但她一眼认出他,张承宗!
他太有名了,他是村里,不,不只是村里,是县里,市里都有名的人,他是市高考状元,是全村人的骄傲。
也是,此刻躺自家床上那个死男人的儿子。
张承宗先移开视线,他立马凭着模糊的记忆猜到了她是谁,那个女人的女儿。
想到这里,眼中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阴影。
他印象里,她还是个小孩,刚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他从高中就开始住校,一年回不来一两次。
这女孩应该跟小妹是同级,之前从小妹嘴里听过这个女孩的一些事,成绩好很漂亮之类的。
她站在这儿干什么?还是这种时候。
薇薇就是在这种极度微妙的气氛中回来的。
她快步跑过来后,看清楚江红荷旁边的男人是谁后,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承……承宗哥,你怎么回来了?”说完薇薇又狠不得把自己舌头给咬了,自己怎么蠢的问出这种话。
他爸死了他能不回来嘛!
果然张承宗没回她。
江红荷见薇薇过来了,径自先往前走。
一段短短的路,平时薇薇三五分钟小跑就到了,但此时此刻,她格外的不自在。
一路上,她瞄瞄红荷,又偷看看张承宗。
自认为没人发现的来回巡睃,直到张承宗冷冷的看过来,她才收回眼神。不敢了。
张承宗站在床前,看着笔直躺在床上的父亲,也看到了那两只紧紧握着的男人和女人的手。
他神色僵硬地移开了目光。从房间退了出来。
“承宗,你来了。”张大成走过来,拍了拍他后背。
今天,张大成除了震惊和难过,也有说不出的尴尬。
林霞跟林淑芬是亲戚,他跟江文武关系也算不错,但张建民是他堂兄。
下午,两家的亲戚,主要是陈月兰娘家人和林淑芬娘家人,双方骂骂咧咧闹的水火不容。
他真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好在,夜里,那帮人总算是散了。
看到张承宗,张大成心里踏实多了。
亲戚们闹规闹,但后事怎么办,谁也拿不了主意。
张建民父母都过世了,兄弟倒是有,但都不在本市。
“唉,难为你了。”张大成又拍了拍他。
“出去说吧,成叔。”
来到屋外,张承宗问张大成要了根烟。
张大成劝:“承宗,你还是大学生,别像我,染上这个瘾。”
他很喜欢这个本族侄子,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他高考状元时,全族的人都过来开宗祠为他庆祝。
“成叔,放心,我有分寸。”
张承宗深吸了一口,吐出。
张大成没再劝,看着面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男人。
听说都快大学毕业了。
张承宗吐出一口烟,“成叔,您跟我说说我们村里办后事的习俗。”
张大成按照当地的风俗跟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不过,这些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现在有些年轻人说迷信不这样办了。”
张承宗把烟头丢地上,用脚碾熄,“成叔,就按您刚说的办。得辛苦您跟几位族里的叔伯配合我。”
张大成:“你这孩子,说这些客气话干啥。都是一家人。”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商量起后事的细节。
张大成听他把各关节处需要的人和物什安排地明明白白,心想果然不一样,同年岁的孩子跟他没法比。
两人商量完后,夜也深了。
张大成估莫着他得在这儿守一夜,便起身说:“承宗,我回家跟你拿个长椅,夜里你好休息会儿”,又朝不远处条凳上头靠头坐着的薇薇和林淑芬扫了一眼:“顺便把她俩送回去。”
“成叔,不用麻烦。我也睡不着。你们回吧!”
“我马上回来。”张大成自顾自地说完,便扶着女儿和老婆往外走,下意识地又环顾了一圈,随口问女儿:“红荷丫头呢?”
薇薇往对面房间处看了一眼:“她在自己房间里,说想一个人。”
“红荷这孩子,唉......真让人心疼。”张大成说完又提醒她们小心脚下:“我先送你们回去。”
薇薇哦了一声,扫了眼不远处的张承宗,突然轻喊:“爸,我们走了,那……那就红荷和承宗哥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