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烟花》童心陌

1、错落烟花

　　壹
　　媚红的唇，深描的黛眉，一双翦水双瞳秋波流转。灯红酒绿的舞池魅影妖娆。她身段极好，腰若拂柳，乌黑的发丝温柔地滑落肩头宛如瀑布，她在疯狂地舞动着自己，在众人的唏嘘、惊叹、尖叫中忘我地扭动着腰肢。五彩的光影闪烁在她那张绝世的容颜之上，照射出奇异的光芒，仿佛是一朵最美丽的曼珠沙华，妖艳而魅惑。
　　一曲舞毕，娇喘细细、香汗淋淋。她兀自靠在吧台，要了一杯红葡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她独爱红葡萄酒，鲜红的酒液宛如无瑕的琥珀在迷离的灯火中散发着瑰丽的色彩……仿佛玫瑰的芳华，开到绚烂的极致。
　　他透过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只瞧见一只纤纤玉手漫不经心地拿捏着细细的高脚杯子。她幽幽地荡漾着绚烂的酒液，灿烂的红艳喷薄着诱惑的香气。不知是否幻觉，她冲他莞尔一笑，隔着重重人影，牢牢地攫住他的目光，教他无力自主地向她走去。
　　那是一张沉鱼落雁般的面容，在这繁华的魅影中却显得诡谲而妖娆。她对他巧笑倩兮，话音如铃：“先生，喝酒么？”
　　有那么一瞬他的面前迷离一片，那个笑脸清澈如初，宛如五月夏池里的那一朵新荷。这是梦！他不置信地奋力眨一眨眼，女子正仰起白皙光洁的脖子饮下杯中的酒，她复又将酒斟满，递给他，盈盈一笑，却教人无可抗拒不能自拔。
　　怎么会是她呢？他自嘲地苦笑，赫然将酒饮尽。
　　面前的女子风情万种搔首弄姿媚眼如丝，十指纤纤，指甲上涂满了绚丽的指甲油，在灯光之下莹莹溢彩，就连十个脚趾亦是装饰得莹润如珠。细高跟的凉鞋，绑腿的带子宛如藤蔓攀沿着修长的细腿。她穿超短裤，袒胸露背紧身衣显出雪白的肌肤宛如羊脂美玉。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她？眼底那一瞬的温柔尽去，他捉住她搭在他身上的手，眼底是灿然的欲望和挑逗，风月场中一次欢快罢了，怎能胡思乱想。
　　她亦很乖巧地倚在他的怀里，推开里面的暗厢，拥了进去。他们紧紧地拥抱着跳舞，在迷离的灯光下尽情地放纵。她给他唱歌，凄迷哀怨的歌词。他说，你换一首，就唱《透明》。她垂眸立在那里，浅紫色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笼罩在她周身，她犹疑半晌，拾起麦克风，眼底盈盈似水：“我不会了。”
　　他淡淡地一笑：“要不放原声吧。”
　　毕竟，她不是她，这一首歌，还是七年前由她唱来最记忆犹新。
　　他没有注意到，其实，她说的是她不会了。

　　她说，我叫梦。她轻笑，眼底闪烁着温柔教人沉溺，生活在梦境之中，多好。她冰凉的指腹掩住他的唇，柔软的声音在他耳畔，祝生，永远不要去相信现实，那只会教你绝望。
　　温柔缱绻，露水之缘。她问，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他沉默不语。
　　贰
　　就如许多寻常人家一样，他从小就循规蹈矩谨从父母之命，读完了高中读大学，专业是父母给他选的，虽谈不上兴趣，但也不至于厌弃，他自幼聪颖过人，当然也就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平静而无波澜，回首过往，唯一能使他心生相念的只是她。
　　六年级的暑假，他去乡下外婆家住。同一个村的小孩子真多，欢呼雀跃地挤在一块儿玩耍，学猴子爬树、掏鸟窝儿、摇枣树……成天就是捣蛋顽皮疯耍儿。他是在城里筒子楼闷惯了的，何曾有过这样淳朴欢快的童趣？虽然在一般孩子中他显得有些大龄，但就像个孩子王一般疯闹腾。在这里少了父母的严管苛束，在这里他就是大哥哥，一声令下：“孩儿们，上树捉鸟蛋去咯！”
　　小荷是女娃子中最小的一个，怯怯地跟在他后面，仰起头低低地说：“哥哥，我不敢爬。”
　　“怕什么？”他拍拍胸脯，“有哥哥呢，你掉下来也有哥哥接着你。”
　　一群孩子们在一起玩久了就熟识了。据说当年小荷的妈妈是全村最美丽的女子，嫁给了全村最英俊的男人。只可惜那个男人凶悍家暴又聚赌吸毒，用不了两年就把祖上的家产全败光了。如今连一个女孩儿也养不起，寄养在婆家。
　　叁
　　“你个小蹄子，给你钱不好好念书！”男人咆哮着，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本书砸在女孩儿身上，撞击出钝重的声音。
　　女孩哆嗦着向后退了一步，厚重的书本撞击在肩头让她疼得龇牙咧嘴。她泪眼盈盈，嗫嚅着说：“爸爸，我考得是班上第一名。”
　　“第一名？”男人吼道，由于酒精的作用，他双眼猩红，“我要的是满分，不是97！我给你这么多钱念书……”一边说着，一边将揉碎的试卷狠狠地摔在地上。
　　男人发够了脾气，抓起了耳后别着的香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闷闷地吸着。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这个凌乱破碎的家。傍晚的时候，母亲回来了，男人只是抬了抬眼皮，沉着脸不发一言。她闷声地拾起铅笔装进书包跑去奶奶家做作业。
　　大雨过后乡间的小路潮湿而泥泞，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过绵软的泥土。天空有纷乱的云在飘移，女孩的心里落寞而忧伤，她想逃离，想要逃离……
　　灯火通明，奶奶年迈的身影映在窗纸之上，幼小的她隔着参差的篱笆远远地望着，踟蹰了半晌终于改道而行。
　　她推开了他家的门，看到他的那一瞬，仿佛是迷离的兽寻着了温暖，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她只是无助，只是想哭，想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哭。他抚着她柔软而凌乱的发丝，她哭得双眼通红，幼小的身躯在他的怀抱里抽搐着，楚楚可怜。
　　哦……不哭，小荷不哭，有哥哥陪你，你不要害怕。
　　她的长长的睫毛犹自挂着将落的泪水，仿佛柔弱的花瓣上停栖的甘露，清澈中透着哀伤。哥哥，哥哥，我不想回家。
　　他说，“那好，哥哥陪你，给你图画书看。”
　　“嗯、哥哥，你对我真好。”
　　“你是我妹妹啊，哥哥会永远对你好的。”
　　“是真的吗？你骗我，开学了你就要回城里去了。我心里难受就找不着你了。”
　　“我还会回来的。”
　　“可是……”
　　“我会给你寄贺卡的，你看着卡片，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哥哥，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了。我们拉钩……”
　　……

　　肆
　　杨柳叶芽儿在初夏的光影中翻飞；美丽的黄鹂在嬉戏轻唱；五月的栀子在微风中打开了洁白的花苞，绽放出芬芳的气息；虫鸣悉索，窃窃私语。岁月静好，这一切温馨仿佛触手可得。她看着他披上银灰色的西装，更添了几分英俊，风度翩翩，一如从前。他的手搭在门锁上，轻轻地旋转，她突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谁，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想要留住他：“我会唱《透明》。”他顿了一顿说，“我要走了。”
　　她忽然垂下头，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无措地纠缠着手指。那神情像极了她，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他有很好的家世，名校海归，在旁人的眼里，他有成功的事业，英俊帅气又气度不凡。女友是父母替他牵桥搭线的，温柔贤淑、端庄大方。订婚的日子，他去给她挑婚戒，营业小姐竭力推荐一款心形粉钻，剔透玲珑、小巧精致，可是他偏偏不喜欢，如同执拗的孩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把副卡交给女友，你自己选吧，只是这款，我不喜欢。瞥见她沮丧失落的表情，心里有恶作剧得逞的窃喜。其实，这样的女孩子不是不好，只是自己不喜欢。
　　他和父母说过她，在得知她的身世背景后，父母一致反对。他没有想到，父母居然寻到关系，将她的家庭背景追究得一清二楚。
　　那个晚上，他失了态，发了疯，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喝了很多酒。他给她写信，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定期通信。没有太多的话语，仅仅是简单的关怀和问候。他抽出信纸，将钢笔吸满了墨水，重重地写下去，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记得自己写了多少字，撕碎了多少纸。只是将积蓄在心中的许多话语倾倒而出。他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说，祝哥哥，你会有你自己的幸福，我喜欢你，你会一直是我的好哥哥。
　　他不想结婚，不想有太多的束缚，婚期一拖再拖，他无力地翻翻日历，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得遵父母之命和那个他并不熟识的女子结婚。
　　她在邮箱里回复：大哥，祝你幸福。
　　那你呢？小荷，你过得怎么样？你从来不和哥哥说你的生活。
　　放心吧，哥哥，妹妹一直过得很好，再过不了多久，我就把自己嫁掉。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眉目含情的烟花女子，想起了那个温存柔软的身体。他再次在酒吧灯红酒绿的舞池里找到了她，她看上去比上一次憔悴了很多，没有化很浓的状，肤色略显苍白。
　　她给他唱《透明》：“我看见自由的鱼，水面很透明，我看见天上的云，空气很透明，我看见窗外的雨，玻璃很透明，我看见快乐的你，眼睛很透明……我的心最透明，不愿你为我担心，让你一次看清，我思念的水平……”
　　他喝很多的酒，脸上泛着醉酒的潮红，温柔缱绻，他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梦，你很像她。他给她说小荷的故事，从十五年前说道七年前，又从七年前说到现在。她说，祝生，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不能去打扰她。她低低地笑，手指拂过他的胸膛，祝生，你醉了。
　　后来，他们时常见面，他说，你不要再漂泊了，我给你一套房子，你找个好人嫁了吧。她眼圈微红，祝生，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我已经结婚了，我要对我的妻子负责。
　　她从他身后环抱住他，祝生，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就一个晚上。
　　凌晨的两点钟，她最后在他的额头上亲吻，然后，在漆黑的夜色仓惶而逃。
　　肆
　　二十年后。
　　他和小荷依旧保持着联系。他知道，小荷有一个女儿，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女儿考上大学之后，他就离婚了。他去了那个潮湿而多雨的城市，小荷，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吧。
　　她在机场等他，时不时地抬腕看看手表。她问，你在哪儿？
　　我系粉红色的领带。
　　她说，我戴着你的罗西尼手表。
　　我的罗西尼手表？
　　电话那头是她略显得苍老的声音，是啊，那个晚上，我偷偷拿走的，你没有报警吧……
　　原来，他们，不止一次擦肩……

作者有话说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爱情，让他们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