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多财多福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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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余，真多余，你是你娘赔钱货，你家有你真多余！”
座无虚席的网吧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叫骂声、嬉笑声、键鼠敲打声交杂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围住整个网吧，属于孩童的尖锐声线利刃一般撕开这张网，在不大的网吧里回荡着，织成一张新的网。
许金鲤苍白削瘦的脸正对着电脑屏幕，他的眼睛被恐惧占满，明明灯光透亮却仍觉黑暗，明明身穿棉服处于室内却依旧有刺骨的寒。
许金鲤哆嗦着唇颤抖着手，他想关掉这条录音，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操作，只能绝望的松开鼠标，双目低垂，盯着鼠标上的点点汗渍。
“那是谁？”
“还能有谁，就许家那个……”
“哦他啊，真造孽，一个带把的长了个女人样……”
“哎行行行，别管他了，接着打接着打！”
短暂的讨论过后，旧的网重新织起，掺杂着新的声音将这一方世界覆盖。
许金鲤已经学会如何屏蔽掉人们的声音，他坐成一座雕像，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也看不出呼吸。
“低着头干嘛？这歌多好听，那句话叫什么？美人配好歌，来，抬头，让大家看看你这贱模样啊！”熏人的酒气袭来，许金鲤最怕的声音还是出现了，他紧紧缩着下巴和那只粗暴的手抗衡，对方的手指紧紧贴着他内陷的双颊，许金鲤用尽全部的气力却仍比不过对方，终于是被捏着脸抬起头。
“许——多——余！你说你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怪物，啊？”
程刚盯着许金鲤的眼睛，死命掐着他的脸，即便许金鲤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也兀自兴奋着。
“大哥！光听多没意思，让他唱！”
“对，让这小子唱！诶？是叫小子还是叫姑娘啊？哈哈哈哈！”
“听见没有！唱！快唱！唱给大爷听！”
“快唱快唱！大过年的添添喜！”
恶魔从来都是结伴出现。
许金鲤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了，他如果继续反抗，最后就不会只是唱歌这么简单。
“许…多…余……”许金鲤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不叫许多余，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叫许金鲤。
“真……多余。”许金鲤觉得这句话是这首歌里最正确的一句，他生来就是多余的。
“你是，你娘……”
啪！
“什么你呢？说我！”
许金鲤猝不及防被程刚甩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任由这股热意蔓延，顺着对方的意思改词：“我是，我娘赔……赔……”
脸上的火由上而下蔓延到全身，许金鲤不知不觉已经有些哽咽，艰难的吐出那三个字，那个他从小听到大的词：“……赔钱货。”
“我家有我真多……”
“HEADSHOT！”
不知道是谁的游戏拿了首杀，许金鲤轻轻的说出最后一个字，有阵风极短促的呼啸一声，从他面前划过，连带着熏人的酒味一同倒向地面。
“程哥！”
“你谁啊我艹！”
“找死！”
许金鲤茫然的看着虚空，听着肉与肉的碰撞声，他像是刚接收到脸上的疼痛感一般，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扭动着脖颈转头看向侧方。
那是许金鲤从未见过的人，他和程刚几个打在一团，或者说，他像是一只大象利落的甩开飞扑到身上的鬣狗，还用自己的脚掌压断鬣狗的脊梁。
大象揍晕了鬣狗，看向角落里的老鼠，看得老鼠瑟瑟发抖：“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贺添，刚去对面超市逛了几分钟，这事赖我，我没看好店，你继续玩你的，作为赔偿，你今天的费用全免，你看成不？”
许金鲤鲜少被人用这样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在和自己商量，可许金鲤最缺乏的就是和别人好好交流的经验，面对对方的问题，他紧张的看着地面，只知道点头。
“行。”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今天这机子你随便用，那几个闹事的我帮你扔出去。”
贺添走了几步，许金鲤试探着抬头，只看到贺添的背影和他手里半死不活的人。
许金鲤一直看着，他看到贺添拎着程刚他们的领子，一手提着一个来回好几趟，扔垃圾似的把他们扔到对面马路的垃圾桶旁，末了还拍拍手，像是接触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原来，就连程刚这样的人也会被揍吗？
“这东西怎么还不关？”许金鲤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到眼前全是贺添棉服上的白色时，许金鲤才意识到刚才收拾了程刚的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难道是来收拾他的？许金鲤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一下。
“我先给你关掉，后面有什么事随时喊我。”贺添没注意到许金鲤的闪躲，他帮忙叉掉恼人的录音，没有像许金鲤意料中的那样揍他，而是十分干脆的走开。
许金鲤的视线随着贺添的走动而移动，直到他回到吧台内侧，脸被一台大大厚厚的电脑挡住。
许金鲤看了很久才回过神，他面前也有这样一台电脑，和贺添那台一模一样，上面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闹剧没持续多久就被贺添解决掉，大多数人都只把它当做一个乐子，很快就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许金鲤也是。
他整理两下狗啃一样的头发，忽视掉面前发着光的电脑，将头埋在臂弯里，保持着十足的安静，渐渐的也就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还趴着一个人。
许金鲤趴了很久，久到他睡了一觉，梦里妈妈在做饭，很香，香味从灶台一直飘到他的鼻尖，在那里徘徊不行，像是凝滞了一样。
慢慢的，扑鼻的香味散去，它变成声音，在许金鲤的耳旁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醒醒——醒醒——”许金鲤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的肩膀，他迷迷瞪瞪睁开眼，习惯性的站起身就要往旁处走。
“哎！去哪？梦游呢？”
陌生的声音把许金鲤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拉回来，上下眼皮终于撑开，四周陌生的景象让他打了个激灵，这是网吧，不是他家。
网吧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电脑里放着春晚的直播，听起来热热闹闹的，头顶的灯光依旧明亮，许金鲤的目光略过一台台有着大脑袋的电脑，他望向头顶的灯，有些刺眼，却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像是被囚禁许久的人突然被允许外出，许金鲤闻到空气的味道，很香。
外面的空气原来这么香吗？他之前怎么没发现？
“来吃点不？”
许金鲤低头，看到一桶泡面。
原来是泡面的味道。
泡面被人端着，许金鲤循着那条胳膊往上看，看到贺添的脸。
“不用不用，贺先生，我没钱给你。”许金鲤双手在身前使劲摇动，生怕因此欠对方几块钱。
来上网的钱不是他出的，是程刚出的，为了在这家网吧整他，他们特意花了五块钱买了三小时，他自己身上可是一块钱都没有。
“不用钱，我赔给你的。”贺添把这桶泡面塞到许金鲤手里，自己也抱着一桶呼哧呼哧吃起来。
许金鲤满手都是温热，氤氲的雾气熏到他的鼻尖，在上面汇聚成点点水迹。
他抱着这桶泡面，也抱着为数不多的陌生人的善意。
这是许金鲤第一次吃泡面，从前他只见弟弟吃过，弟弟每次都把泡面吃得精光，爸妈就喝弟弟剩下的泡面汤，拿着面汤泡馒头吃，姐姐们只能闻着泡面的香味，而他被一堵墙隔着，在狭小的房间里听着家人分享泡面的声音。
许金鲤学着贺添的样子，拿叉子捞了一大口面条放在嘴里，面条劲道滑软，贺添放的料很足，咸香的味道闯破梦与现实的边界，从鼻尖走到味蕾，许金鲤几乎是满怀着感恩吃下这桶泡面。
他自己不觉得，贺添看得真真的，许金鲤吃完的时候脸上淌着明晃晃两道水痕。
“瞧你这吃得，都吃脸上去了。”贺添给他拿了张纸，许金鲤真以为自己吃了满脸，有些不好意思，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谢谢贺先生，我，我帮你收拾一下吧！”虽说贺添说了是赔给他的，但许金鲤始终觉得是自己占了贺添的便宜，他不仅破坏了网吧的生意，还白白在这里待一晚上，又吃了一碗泡面，怎么想吃亏的都是贺添。
许金鲤四处搜寻着，看到有的位置上还有垃圾没有清理，便主动请缨：“我帮你去收拾桌子！”
他没立即去，而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贺添，怕贺添不乐意他动这里的东西：“可以吗？”
“不可以。”
“啊……好，好的，我知道了，对不起……”许金鲤沮丧的垂下脑袋，他知道他一定是又被嫌弃了。
“你是顾客，哪有让顾客收拾店的？待着吧，我来！”贺添三下五除二把自己那桶泡面的汤喝完，捞起袖子就开干，没多久整个网吧就变得干干净净。
许金鲤看着他忙前忙后，想去帮忙又想到贺添不让，只能待待的站着，手不知道放哪，腿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他的四肢全被钉在原地，到头来只剩下一双追随着贺添身形的眼睛和用来维持生命的鼻孔还能起作用。
“行了！小子，今天是除夕，你赶紧回家去吧，我这儿也要关门了。”贺添最后擦了把桌子，他就住在网吧，为了保证自己的休息，从不让人包夜。
许金鲤说了声好，此时春晚上正放着小品，众人哄堂大笑，他也忍不住在那里驻足。
“看完这个再走？”贺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提议道。
许金鲤受宠若惊，有些磕磕巴巴的说：“真、真的吗？”
“这还有假？来吧，坐这儿。”贺添走到里面，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许金鲤这才发现里面是有两个板凳的。
“有时候朋友来了就坐这儿。”贺添随口补充两句，两人坐好后专注的看着春晚，一直到名为阖家欢的终幕，许金鲤的眼睛才恋恋不舍的从电脑上挪开。
已经很晚了，他得赶紧回去。
和贺添摆手说再见后，许金鲤很快就消失在贺添的视野里，贺添也关好门窗，继续看春晚。
除夕夜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贺添在许金鲤走了之后又看了几个节目，他看屏幕里的欢声笑语，看屏幕里的灯火喧嚣，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乐声与欢笑声中忽然夹带了其他的声音，贺添朝门口看去，是有人在敲他的卷帘门。
卷帘门掀起，最先闯入的是片片鹅毛大的雪花和呼啸的北方，卷帘门一点点往上升起，雪花和寒风裹挟着一道沁凉人影一同倒向贺添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