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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寄生虫狂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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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子弹擦过她的脸颊留下血痕,血液在动脉中沸腾跳跃,鼓动着敲击耳膜。咚咚咚咚,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响亮的节奏。世界的躁动扭曲成啸叫般的锐鸣,身后的叫嚷和异动变得遥远而模糊。
跑!
破烂开裂、裹满淤泥的旧运动鞋被她甩在路边,落在一个正在被寄生虫撕咬、注入大量虫卵的可怜虫身上。尘土、血液与血肉碎片在哭嚎中融在一起,飞扬在默城所有角落。
快跑!
断掉的铁链边缘在手腕间翻飞,切割出又一道新鲜绽开的赤红血肉。管不了那么多了,肾上腺素麻痹的不仅是她的恐惧。肺部趋近极限的火焰烧灼着她扭曲发黑的视线。
但她还在狂奔,只有狂奔。
最开始,每一滴滴到淤泥中的鲜血都会引来大量寄生虫的疯狂,但逐渐地,越来越多垂死的血肉被淤泥和虫群吞没,这几滴血也就静默地融进了噩梦中。
默城,幸存者的天堂,独立于K大陆所有异象和苦难的坚固城池,在大灾变的第五年,爆发了日后被称为二次灾变的“寄生虫狂灾”。
没人预知到这场剧变,虽然灾祸的种子早已经滋长在“平静”之下:
这是场人为的祸乱,有人向城市唯一的水源中投入了大量活跃的寄生虫卵。
艾希相当清楚,因为那时,被作为劳工奴役的她正在阴暗的角落清理寄生虫尸体,而意外地目睹了一切。
末日来临前,艾希只是K大陆千千万万留学生中的一员。清澈,愚蠢,擅长做饭。
然而,灾变席卷,她躲过了凶残的寄生虫,却没有认清人性的幽暗。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骗局,他们就把她从一个简简单单的留子,变成了“自愿”探索城市最危险地带的拾荒劳工。
整整五年,她每天都被迫在异变最为严重的沿海区域活动,重复着探索安全区域,回收寄生虫尸体的危险劳动。
这五年里,她每天都在寻找着机会逃跑。今天,她被当作证人带去法庭。他们急于利用她的证词给默城市长定罪,却忽略了危险与混乱的到来。
就在他们唾沫横飞,慷慨陈词时,寄生虫们冲进审判庭,瞬间将这里变成炼狱。
混乱中,有人开枪打中了艾希手上的铁链。艾希撞开了向自己靠近的看守,踩着摔倒在地的人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外。
她分辨不清方位,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奔跑,但只要跑!只要跑出这个地狱!不管哪里,只要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这里!
身后的人影在不断逼近,强行提振的精神就快被高强度的奔跑即将消耗殆尽。
不行,得想个办法甩掉他。
艾希一个急停,然后敏捷地向旁边一闪。
仿佛一个脱膛的炮弹,她向因为惯性而持续前冲的男人背后猛冲,直接将他撞翻在地。本就失去平衡的男人再冷不防地受到冲撞,手中握着的枪也松脱地飞了出去。
不给男人反应的时间,艾希迅速骑跨到男人身上,然后握住手上锁链锋利的断茬狠狠刺向男人的肩膀。
尖锐的金属轻易刺穿了男人的右肩,鲜血流溢。男人发出痛苦的嘶吼,拼命挣扎翻身,试图将始作俑者掀翻在地上。
但艾希本来就没有想要继续纠缠。一击得手,她利落地向旁边一滚翻下男人的背,同时扑身向前伸手去捞扔在前面的手枪。
艾希的指尖已经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边缘,下一秒,她却突然被向后拖去。手臂血流如注的男人竟然死死拽住了她的腿。
艾希狠狠向后蹬去,另一只脚碾向男人的伤口。“放开!我没想杀你!”刚才偷袭的成功纯粹依赖于她一气呵成且早有预谋。正面的力量比拼,她还是无法真正抗衡。
男人和艾希扭打缠斗。他流了好些血,血液随着他肌肉的发力而更肆意流淌,周围的土地被洇出了一块深棕色的湿痕。那一小片被血液润湿的泥土开始鼓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方就要破土而出。
那块土地开始向上隆起,土块随着地面的变形开始松动、开裂。鸡蛋大小,篮球大小,还在更大……更大!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寄生虫,这是……?
“寄生虫来了!我们都会死!”艾希瞳孔紧缩,她不再有心情和对方对抗,而是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这五年积累的本能在催促她快些逃跑,赶紧逃跑。
寄生虫,这是在K大陆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三个字。但男人已经彻底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脑,他还在把艾希往自己的方向拉,这个天杀的拾荒下等人,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婊子,他要——
土地轰然开裂,男人直直地落入一片蠕动的海洋中,被瞬间淹没。
入眼只有米白色与肉红色。无数细长黏滑的亚成体纠缠成一团,盲目但却颇有效率地向前方蠕动,吞噬和附着它们能接触到的一切。它们不断分散到周围,盘踞进入一切可见的活物内。
在蠕动的虫群间,一个更加庞大的阴影缓缓显现出真实的样貌。
那是一条相当粗壮的成体寄生虫,几乎如同一个人的大小。
它本身已经过于沉重,无法像它的同类那样灵活,但虫群如同运输一棵树干一样托着它向前滚动。过量的黏液不断从它的皮肤中渗出,包裹着它的周身也润滑着整个虫团。黏液中附着着密密麻麻的虫卵,让它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其他虫体的黄白色。
在无数寄生虫正脱离虫群完成它在新宿体上的寄生的同时,又会有新的卵在黏液内完成亚成体的孵化。
在一片细小扭曲的亚成体间,还穿梭着几只更具有攻击性的成虫,那是游走在母巢周围的成体的护卫。
是寄生虫群!而且是……由一只极为罕见的巨型独立寄生虫作为母体胚床的,不断在孵化着亚成体的虫群!
这样的画面如同地狱。
虫群吞噬它们经过的一切,但行进速度并不算快。艾希拼命挣扎起身,打算立刻逃离这里。她已经见过太多生命在她的面前成为行尸走肉,她绝不要也变成那样。
可就在此时,脚下的土地在虫群的冲击下坍塌崩裂,泥土卷挟着她就要一起滑向虫群中。紧急时刻,艾希死死拽住了旁边一棵树暴露在外面的树根,勉强阻止自己继续下滑。
此刻,艾希的半个下半身都悬空在新形成的坑洞边缘。她定了定神,小心地慢慢动作,以避免扰动到本来就松动的土壤。
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艾希的多数身体已经挪到地面上来。然而此时,一只成虫注意到了即将逃脱的猎物。
成虫,尤其是突变后能够独自生存的成虫,它们的行动速度要远超那些亚成体,有着令人胆寒的狩猎能力。
它向着艾希的方向爬来,肉红色的躯体在虫群上方快速地蠕动而过,飞速逼近艾希所在的坑壁边缘。
它以其他虫体为依托,在原地如同蛇一般立起并缩紧身体,暴露出它长有无数尖锐倒刺的口器。
在下一刻,它就会向空中弹起,咬向艾希还在半空中的腿部。一旦命中,它的口器就会划开艾希的皮肤,并将其身体中储存的满是虫卵的黏液注入她的血液中,完成新一轮的寄生。
艾希的心脏剧烈跳动,像要撕裂胸腔。她知道自己已经很难避免接下来的命运,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这么不顾一切换来的自由就这么短暂!
…有了!在胡乱摸索间,她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质地。
是那把枪!
成虫已经如同子弹一样弹射向了艾希,但真正的子弹更快!艾希猛地一拧身,对着那狰狞的口器连开了数枪。
子弹爆裂,近距离的冲击下,虫子的口器被硬生生撕扯掉了一大半,黏稠的脑浆状白色液体混合着肢体碎片四处飞溅。
那条成虫重新坠回虫巢中,剧痛让它在原地激烈地扭动成一团。
终于从虫口下夺回一丝生机,艾希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她知道,这还远远没完。
打烂一条成年寄生虫的口器并不能杀死它,只是能暂时阻止它的行动。极端情况下,这甚至会激怒它,让它开始不顾一切的进攻。
艾希遇到的显然就是这种情况。
拖着还粘合着一半口器的寄生虫发了狂,它甩动着不能完全闭合的口器中的利齿,开始狂乱地四处攻击。
艾希扭过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爬上地面。然而,厄运似乎还没有放过她。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激烈动作,她所伏着的土块也出现了崩裂的征兆。
不详的裂痕逐渐蔓延加深,泥土从艾希身边簌簌掉落。
艾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下落去,她的脚踝距离那发疯的虫子只剩下不到十厘米。刚才的挣扎好像变成了一个嘲讽。
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已经开裂渗血,但艾希还在顽强地试图扒住任何一片支撑,哪怕再多活一秒…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艾希的手。
救命稻草!
没有任何犹豫,艾希在狂喜中反握了上去。她不算轻盈,而那只手看上去精致又柔美,并不像能承受住她体重的模样。
但它几乎诡异地稳定有力。在握稳她后,那手用力向后一提,毫不费力地将她拉出来好一段,基本脱离了那个虫坑。
但已经疯狂的寄生虫想要杀死一切。在癫狂中,它居然再度蜷起身体,穷追不舍地袭击而来。
突然间,虫子的冲刺生生停在了半空。
那只纤细的手还牢牢抓着艾希,而它的另一只已经以同样的稳定攥住了扑来的生物。
寄生虫的表面黏滑无比,它疯狂挣动,但纤细漂亮的手指捏着它轻松地就像捏着一小根超市里买来的香肠。
寄生成虫激烈地拧动着,它向上猛甩另一半完好的口器,把利齿钉进那只手的皮肤。
“嗷。”轻巧的女声低低叫了一声。
寄生虫的预谋得逞了,柔嫩的皮肤被尖锐的牙齿刺破,黏液携卷虫卵造就了又一个受害者。
接下来,受害者会因为黏液中的麻痹物质而变得行动缓慢、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神智的流逝,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孕育和培植出令人作呕的蛆虫。
但预期的反应没有到来,那只手仍然像钢钳一样牢牢地攥着它。
在虫子模糊不清的感知中,那原本破损的皮肤竟然在逐渐蠕动着愈合,暴露的伤口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原本就不太聪明的寄生虫这才意识到什么,它拖着半只口器后知后觉地逃脱挣扎起来,但已经太晚了。
那只漂亮的手把虫体往上快速一甩,抓握的位置向下移动了五厘米至虫体中上段,然后用力——那是能够脱离宿主,自由行动的成年寄生虫唯一的弱点。
那里的角质层最为薄弱,里面藏着它新鲜异化出的,最类似大脑的中枢器官。
"噗嗤。"
一声物体挤压破碎的轻响。在野蛮的力道下,虫子的中枢直接成为了一滩沾黏着烂在一起的浆液团。米白色的汁液飞溅,成虫剧烈地抽搐甩动了最后一下,然后就垂软下去,不再动弹。
“ewww,恶心。”那只手赶紧甩了甩,然后忙不迭地去擦自己被溅上了污迹的脸。手指在火一样的蓬松长发下擦拭出了一个女孩的眉毛,眼睛和脸颊。
那是一个红发的漂亮女孩,年轻,精巧,绿色的瞳孔在太阳下像猫一样闪烁着光泽,神气十足且灵动轻盈,简直不像属于这个刚经历了末日时代的大陆。
不过,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到处都在诉说末日已经来临的苦难。那是个宽大的,使用多件不同衣物拼接起来的斗篷披肩。
它相当适合当下的K大陆:足够结实耐磨,抵抗风沙又足够低调;而那些布料又在遗迹中随处可见。
穿戴者显然不太爱惜这件斗篷:它磨损相当严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的痕迹层层叠叠,新旧不一:血液,油污,还有更多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污渍。它们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深浅不一的灰。
“哦对了,那些汁儿里面也可能有虫卵,不要蹭到伤口上。”
女孩随意地把手在斗篷边缘蹭了两下,给它加上了更厚重一层的灰色。她漫不经心地半回过头,毫无意义地补充了一句。
末了,她抖了抖身子,好像还在为刚才残留的触感而感到恶心。
徒手捏寄生虫,几乎违反生物学的巨力,以及绝对违反了生物学的愈合速度…
还沉浸在逃生喜悦中的大脑这才开始回忆刚刚察觉到的异常: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温热,柔软,就像任何普通人类。
但在那皮肤的下方,却有着不属于任何正常人类的奇异突起,它们游动和搏动着,就好像…
就好像皮肤表层下正活跃着一条寄生虫。
艾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触电般向后一跳,身体就地一滚,抓起了那把刚刚落在一边的手枪指向前方——
“嘿!冷静!我不是感染者!”红头发的女孩迅捷地向后跳了一步。她毫不犹豫地高举双手,大声对艾希喊话。
“共生者,我是共生者!”女孩盯着艾希的枪口,缓慢地后退。
真奇怪,她刚刚还平静地碾爆了一只生物杀器,现在却和普通人一样,对着枪紧张得如临大敌。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哇哦!我可是做了好事,你不能这么对我!”
艾希仍紧握着手枪,手掌中是粘腻冰冷的汗水。
红发女孩高举双手,宽大的斗篷袖子自然滑脱,暴露出下面掩藏着的赤裸手臂。
艾希的心再次缩紧了。
本应和双手一样洁白柔嫩的手臂皮肤上,攀爬着古怪的红色痕迹。它们蜿蜒扭曲,颜色鲜红,竟然有些诡异的美感。
那些痕迹形状酷似粗壮的血管,艾希也见过小腿上曲张的静脉。
但没有谁的血管会以这样的颜色烙印在手臂皮肤上,也没有人的血管会……
会缓慢地在皮肤下起伏和蠕动。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但艾希止住了动作。
她见过不少感染者。在寄生后期,发育成长的亚成体也确实会像这样在宿主皮肤下钻来钻去。接下来,成虫虫体将会从内咬破宿主的皮肤钻出,开始独立生存,寻觅新的猎物。
但那些痕迹并不会呈现出如此鲜艳的红色。而且这时候,感染者早就变成了一个充斥着虫卵和寄生虫的巢穴,被蛀空了一切营养,成为了受虫子操控的行尸走肉。
眼前的这个女孩显然不是。
大概是察觉到了艾希的目光,女孩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立刻将手臂举得更高,并将手臂内侧扭转过来,好让她看得更加清晰:“你看,这是我的共生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