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桥到船头自然直

3、异乡人的独白

　　“嗒嗒嗒”雨滴打在窗户上，林渊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他还记得昨天他的老师白原对他说：既然都已经回到瑟曦了，有空的时候就去瑟曦福利院里看一看吧，他们会想念你的。

　　瑟曦福利院。

　　他从12岁以来就一直生活在这，虽然对他来说，这算不上极美好的回忆，却也是异乡人难得的歇脚处。

　　“瑟曦……”林渊在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这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

　　“该出发了。”

　　瑟曦福利院倚靠着瑟曦上最为著名的山脉——玉祁山。这座山脉是瑟曦上最为庞大的山脉，延绵不绝，甚至阻挡了很多飞梭前进的道路。

　　在传闻中，有冒险家公会的异能者曾称：“我在山上见到了神，但甚至没法用终端记录下他的存在。”

　　不知真假的传言为这座山脉带来了零星的旅客，也算得上是带动瑟曦经济了。

　　这座福利院地处偏僻，与外界交流都只能通过最为原始的交通方式，几十个小孩子被困在几百平方的福利院当中，直到考上大学才能真正地从这里离开。

　　神启教会在各个星球上设立不同的福利院，这里的孩子们都是从降生之日起便被人抛弃的。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助无家可归的孩童寻得一处归途，但实际上许多孩子在从福利院离开了之后都会去到神启教会任职，成为一名神职人员。

　　与其说这里是收留孤儿的庇护所，不如说是神启教会培养自身最忠实的信徒的摇篮。

　　林渊立刻动身，前往瑟曦福利院。听说他要到访的消息，福利院的院长阿姨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院长奶奶了。

　　院长在这里待了足足有30余年，与世隔绝，偶尔到瑟曦的中心城池采购一些货物。看着福利院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波又一波。

　　福利院在山脚下被高墙所环绕着，古朴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随着门扉的开启，铁锈从上方和雨滴一同落下。

　　院长站在门边，杵着个拐杖，眼睛眯成一条缝，对林渊说：“欢迎回家。”

　　同样在一个下着雨的深夜，林渊第一次来到了瑟曦星。

　　他从飞梭上跳下来，跟随他的临时监护人本尼来到院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壁炉火光摇晃。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的原始，一点儿也不像星际时代的装修，反而像是远古时代的装潢。

　　黑发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穿着黑色大衣的政府官员身后，抬起头来仰视着坐在办公室里的院长阿姨——弗林。

　　弗林眼镜遮挡下的浅棕色眼睛很温柔，手边放着一本福音书，微笑着向小林渊问好，“孩子，你叫什么？”

　　“他叫林渊，我是本尼，之前在终端上跟您联系过。”带他来到这儿的本尼替他回答。弗林却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树林的林，深渊的渊”小林渊伸出手小幅度地比划，腕上的手环也跟着晃动。

　　“好孩子，太晚了，我先带你去宿舍里头休息。”

　　他在福利院里头住了下来，本尼消失不见了，弗林成了他的新任监护人。

　　每天下午，他都会去到弗林的办公室，弗林会亲自教导他帝国的语言，再将福音书上的诗篇念给他听，尽管这对于他而言尽是些如同天书一般的文字。

　　而别的孩子总会在经过院长办公室时，透过办公室年久失修的大门门缝，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但也无所谓，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前几年的记忆像小爬虫一样钻进他的脑子里。

　　“滴——”精密的仪器不断扫过林渊赤裸的身体，林渊望向窗外，三五个穿着白衣的人挤在窗户边向里头张望，时而耳语，时而用手中的终端记录着些什么。

　　林渊听不见，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雪白的天花板，和远处的监控摄像头，不合时宜地生出些好奇感。

　　“那是什么？”他生疏地向身边负责检查的医生询问。

　　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了皱眉，并不理会，笔下写着：无基本生活常识。看向仪器，站起身来，“今天的检查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一天又一天，他在洁白的牢笼里度过。

　　他讨厌那里，因为那一双双凝视他的眼睛似乎在向他索求着何物。

　　好在本尼今天对他说，以后他再也不会回到那里去了。

　　小男孩的黑发温顺地垂落，他蜷缩在床的角落，眼睛骨碌碌转着，在小朋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之中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一道呼噜声像是这场交响乐演出的定音鼓，重重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小林渊先是一愣，而后咧嘴笑了笑，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却听一旁传来烦躁的翻滚声，伴随着孩童稚嫩的抱怨：“烦死了，那个死胖子什么时候滚出去，这呼噜声大得根本睡不着。”

　　小林渊在瑟曦福利院的第一夜，于如雷般的呼噜声和三两道不满不满的嘀咕声中，陷入浅眠。

　　坠入梦境之前，他想着：我喜欢这里。

　　第十天。

　　林渊掌握了帝国语言体系中的基础，便去和福利院里的孩子们一同上通识课。

　　一到课间，便有三四个小孩围在他的桌子面前问东问西。

　　“欸，小猴子，你今年几岁了？”

　　“听说你连说话都不怎么会？”

　　“你手上带着的是什么，啊哈，看着好高级，快借我玩玩！”

　　他在福利院里头有很多名字，有人叫他小猴子，因为营养不良多少有些身材瘦小。也有人叫他外乡人，因为他连帝国的语言都不懂得讲。

　　当然，还有人叫他大少爷、小可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谣言，说他是被父母扔掉的大少爷，手上的手环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当然，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林渊神色如常，只是结结巴巴地用着不熟练的语言开口回答他们的问题。

　　每当弗林和老师们问他：“那群小崽子们有没有欺负你？”

　　他会回答：“孩子们都很好，他们会跟我聊天。”

　　弗林和老师们哭笑不得地纠正，“你不该叫他们孩子们，最多称呼一句同学们。”

　　林渊似懂非懂地望向他们，坐得端正，点了点头。

　　第三十天。

　　林渊下笔记录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弗林说，多写写日记能帮助他更好地掌握这里的语言。

　　天气……应该称为晴朗，他回忆了一下今天的阳光。又继续写到：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她问我，福利院里的孩子们总是给我起外号，我不伤心吗。非常奇怪的问题，他们总是和我聊天，为什么要伤心呢。

　　林渊又哗哗哗地划掉了上一句话，思索了片刻继续落笔。

　　好像有点伤心，伤心时要流眼泪吗？他们是这么干的。

　　他还记得，上次院里的小胖子向他炫耀弗林给他买的新笔盒，林渊接过来细细端详，一不小心就将笔盒捏变形了，那个小胖子立刻嚎啕出声，房间里霎时一片混乱。

　　想着想着，一滴眼泪从林渊眼中划下，滴在了纸质的日记本上，在黑色的字上晕开。

　　林渊新奇地用食指抚上脸颊，顺走一滴泪珠，在放到舌边轻轻舔舐，“咸的。”

　　于是他一笔一画在本子上记录：伤心时要掉眼泪，眼泪是咸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里的生活无趣却温馨。

　　他们会挤在一间狭窄的教室里，歌唱神明的福音，伴随着老师的钢琴，齐声歌唱。

　　歌声从敞开的窗户边吹走，远远地飘到山上去。

　　“我们的神将赐福送到人间，祂告诉我们，要勇敢，要真诚，要冲破人间的诱惑，才能抵达彼岸……”

　　老师们还会向他们讲述帝国星域里的故事。

　　“那个地方就是我们的中央星球，上面都是些高楼大厦，到处都是帝国最新款的飞梭，还有我们帝国最厉害的学校——帝国中央军校。”

　　“西南角的这个位置呢，就是我们瑟曦啦，别看我们位置偏僻，我们可是坐拥着最好的自然资源，帝国研究院的许多研究成果都是在我们星球上完成的！”

　　“老师，听说我们旁边那座玉祁山上有神明，是真的吗？”

　　稚嫩的童声是对神明最原始的憧憬，只换来老师一句玄而又玄的话语：“我们的神明无处不在，祂会在最真诚的目光之中显形。”

　　星元２０２年的一个夏夜，十二岁的男孩攀着绳子熟练地爬出了福利院的高墙。

　　这是林渊被送到联邦边陲的瑟曦星的第78天，他住进在神启教会管辖的一家福利院里，无处可去的孩子会被收容至福利院里头，直至成年。院里的老师和院长都很好，但对于没有任何记忆的林渊而言，这并不好。

　　福利院之外，是大片的山林，福利院的老师们总是骗小孩，福利院外面都是些吃人的怪物，殊不知林渊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将这儿摸爬清楚了。这就是一片普通不过的树林，偶尔会蹦出几只纯良的松鼠。

　　林渊照旧拍了拍草丛，毫不在意地坐了下去，呆呆地望着夏夜的星空。星际时代的重度污染之下，即使是在边远的小乡村里，星星也是寥寥无几，但他喜欢这种熟悉的孤独的感觉。

　　人类在热闹之时享受孤独，在孤寂之时觊觎热烈。

　　风吹过夏天繁盛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他双手合十，向老师教的那样，虔诚的仰起头，闭上双眼默默地说出自己的心愿。

　　今天的神学启蒙课上，老师教了该如何向神灵祷告。

　　树林里头的蚊子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林渊只得半睁一只眼苦恼地将它挥走。

　　“神啊，你的目光也会投向我吗？”他小声地念到，孩童稚嫩的嗓音回荡空中。

　　林渊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慢慢转变为神圣的金色，于是祂降临了，在夜晚的森林里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尽管在林渊眼中，祂只是一团模糊的虚影。

　　林渊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光影，祂像是树林里的萤火虫汇聚而成。

　　“你……你是？”

　　那团光影似乎不会说话，半晌寂静，只是手一挥，黑暗中便出现了两个发光的字“温旬”。

　　“温旬，你叫温旬？”林渊艰难地辨认漂浮在空气中的字体，一个晃神，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带着些许困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我的造物吗？”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很早就觉醒了异能，是“造物”，一个听着很强的异能。或许这是他在无意之间创造出的虚幻，至少，在他生活在帝国的这三年来，他从未听说过有这般古怪的神降现象。

　　林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指尖触碰那道光，只见他的手直勾勾地穿了过去。

　　明明被光晕所遮掩，他却仿佛在触碰到光影的一瞬间，感知到了对方的错愕，连忙摆头，“不！你一定是真的神明！”

　　“算是吧。”对方又挥出三个字来。

　　他曾经听到他的主治医生向一个高大的男子汇报说，他的精神力过于羸弱，异能也只能起到聊胜于无的作用，造物的能力几乎为零。林渊还能清楚的记起那男子瞥向他时失望的神情。

　　他的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神明啊，感谢你的降临，降临在沙漠之中找不到方向的旅人身上。

　　他什么都不记得，不会穿衣服，不会吃饭，福利院的其他小朋友总笑他是傻子。管事的姐姐说，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林渊只是笑了笑，往福利院外头走，边笑着，边哭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就往两颊滑落，他似乎被同化了，在帝国人的高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