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河》劲苍迴

6、共识

　　今年的冬格外的早，才刚下过几场秋雨转眼间便入了冬。百花宴这一天普天同庆，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天虽冷但街上的的行人也还是比往常多了好几倍，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不断，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喜庆。虽无法像宫中一样摆放四季鲜花，但外面的商铺都在门口放置了那迎风傲雪的红梅。
　　梵音寺山道上，燕明谨披着狐裘大衣，双手握着小软炉相放于衣敞内。山路不好走，顶着细细的风雪，二人在狭细的山道上艰难前行，不一会儿青石台阶上便留下了一排排深深浅浅的足迹。
　　“殿下，这么冷的天，今晚就是百花宴了，为何现在要上梵音寺，今年的贺礼还没准备好，这可如何是好？”燕财一边撑着伞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不用担心，贺礼，会有的。”燕明谨语气低沉但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的担心，脸上隐约还露出一点喜色。
　　到达梵音寺后，小僧把燕明谨带到了院子里。庭院内白雪皑皑，四周一片素净之色，唯有院角一株腊梅正迎风怒放，不肯低头。花瓣鲜红，花蕊明黄，在这天地间无比明艳动人。
　　而慧明大师此时正着一件单薄袈裟站在梅树前，他脸虽毁，但眼中满是温和之色。他就这么静静站着，手中不断拨着念珠，他身形很稳，丝毫没有被眼前风雪影响。站得久了他整个人似要与与这红梅融为一体，一样的与世独立，一样的不畏严寒。
　　“殿下可识得这株腊梅？”良久慧明淡淡问道，他没有转身只是专心盯着眼前的花。燕明谨不明所以，只得摇头：“本王不知，求大师赐教。”“这株梅是当初先帝为陛下而栽的，几十年过去了，却未曾开花，今年它却开了。”
　　慧明神色淡淡，但燕明谨听了心中却是波澜万千。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筹备百花宴的贺礼，但长久以来都未曾找到能与牡丹花首相匹配的礼物。可现如今天赐的贺礼就在眼前了，杜丹花首年年都有，但这“傲雪红梅”却只有今年这独一份。
　　虽然收到信时燕明谨便能猜到几分，一直以来他百般想与慧明交好，但慧明在他和五皇子之间一直不偏不倚，而今这般主动示好怎不叫他欢喜。
　　但他也知，天下所事无利不往，思索了一会他开口道:"大师为何帮我？"听闻慧明笑了笑：“殿下果然是聪明人。”“云将军，出来吧！”听到慧明的话燕明谨扭头往门外望去，只见早已被全国通缉的云尘穿着一身白裘，迎着风雪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燕明谨随意打量几眼便发现云尘行动缓慢想是身上有伤，云尘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随后解下身上的狐裘，在燕明谨灼灼目光注视下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臣参加殿下。”燕明谨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慧明，“大师，这就是缘由。”慧明说了一句：“阿弥陀否，一切但凭殿下定夺。”
　　“殿下，此番来找殿下也是实属无奈，我云家一族还在狱中，若殿下肯救我云家，臣以后愿誓死追随殿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云尘躬身伏地，一字一句。他里面只着一件单衣，身体一触到雪面便止不住打颤，但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趴在地上任由霜雪浸湿他的衣裳，没过他的双腿。
　　望着跪在身前的云尘，良久燕明谨才开口，“云尘，你可知你犯的是什么罪，你凭什么认定本王会拼上自己的性命帮你。”“就凭此后殿下有我云家一族和数万边疆战士的支持，就凭五皇子一脉气盛殿下势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云尘不卑不亢一句高过一句，他的双腿泡在雪中早已没了知觉，但最后他依旧直起身子紧紧盯着燕明谨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就凭殿下有一扫天下问鼎九五的决心。”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燕明谨连忙上前扶起云尘说了三个好，“好好好，爱卿真乃本王知己呀，就凭爱卿刚刚那番话，本王也定会救出你云家一族。”燕明谨喜不自禁，随即又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云尘身上。
　　“爱卿可要保重身体，以后本王就指望你了。”望着云尘煞白的脸，燕明谨也难得露出了一点心疼。
　　“多谢殿下关心，臣无碍。”云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他的身子依然虚弱，今天这么一折腾非得落下病根，但一想到族人脱困有望，他嘴角还是挂起了笑。而在一旁的慧明此时也动了，“往后殿下无事，可来梵音寺坐坐。”
　　燕明谨知道慧明已经表态了，今天这一趟不虚此行。本想在百花宴上拔个头筹，而现在一瞬间便多了两条臂膀，如虎添翼，往后行事便有诸多便利，这可是多少个百花宴也比不上的。
　　待缓过劲后燕明谨便渐渐清醒了，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件事都很不简单，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大师，百花宴在即，据我所知，百花宴后父皇便会把云家的案子正式交给华相，听说已经收集好了云将军的罪证，而且是铁证。”
　　燕明谨没有再往下说，云尘和慧明也知晓这句话的含义。虽然知道云尘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但他也相信华重一定会拿出证据。
　　“只要把案子交给大理寺卿便有一线生机，大理寺卿隶属皇上直管，任何党派都无从插手。之前碍着这件案子是由华庚上报的，所以陛下没办法插手。陛下其实是念旧情的，不然也不会一直不发话问审，只要今晚五皇子惹怒了陛下，而殿下恰如其分地点出云相与陛下当初的恩情，我相信最后陛下一定会把案子递交给大理寺卿的。”
　　慧明折下枝头上最艳的那枝红梅把它交给了燕明谨，燕明谨连忙用手捧住，“可是大师，今晚五皇子可是要献牡丹花首的，按理说父皇一定会赏赐他的，又怎么会责备他。”
　　“世人都知牡丹花首因陛下而开，但却忘记了牡丹花也是帝王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要有人提醒陛下这一点就够了。”
　　听了慧明的话燕明谨眉头舒展立马会意，今天他收获颇多很是得意，见天色不早了，便开口告辞，走之前慧明让云尘跟他一起走，“你先跟在殿下身边，切记不要被人发现，很快便又有一场仗了。”慧明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
　　云尘依旧涂抹成之前的样子，而在大殿之外守候的燕财一见燕明谨就赶紧把软炉捧上，见到自家殿下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也没多问，三人便在这簌簌落雪中下了山。
　　今日虽冷，但京城中行人不少，许是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天还未暗街边的花灯便都亮了起来。然就在这一片喜庆中，西街口一块却围了一群人，不少人在这里指指点点。
　　“哎，也是家门不幸呀，小小年纪就要出来乞讨。”“这小姑娘也是命苦，流落在这里被个赌鬼收养。偏偏这赌鬼又是个手气差的，一没钱就让姑娘出来乞讨，之前还想把她卖到妓院去，也真是怪可怜的。”
　　这种事见怪不怪，京城中每天都在发生，红绡馆里一掷千金只为买一笑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但街头乞讨食不果腹的贫民也大有人在，燕明谨主仆二人见惯不惯头也没回，驾着马车径直就走了过去。
　　然云尘望着人群中衣衫单薄全身脏兮兮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那日莫语低头落寞的模样。阿语现在是否安好，天气这么冷，他是否有衣物避寒。
　　这些天以来，那竹林外被飞镖刺中的身影一直在云尘脑海中久久不能挥去，他只要一想到那或许是莫语心中就忍不住地发疼。这几日他一直在梵音寺，外面的事情也无从知晓，只能盼着过些天能从燕明谨的口中探得一些消息。
　　希望阿语能平安顺遂，云尘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他希望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何种境地，都会有人善待莫语，让他不用冷冻挨饿。眼见着风雪越来越大，云尘拨开层层人群走到了小姑娘面前，随后将一锭银子塞到了她的手中，“回去吧！”云尘低声说了三个字随即身子一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前有几片雪花飘起，落在了小姑娘姣好的脸蛋上。她被冷得一激灵猛地抬起了头，但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她四处望了望，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手中沉甸甸的银锭又时刻提醒着她刚才有人经过。她站起身拨开人群朝街头巷尾望去，可今夜到处都是人，一时间她也不知到底恩人在哪里。
　　最后她满脸落寞地回到了破草席前，想到自己竟然都没见到恩公一眼，眼眶一时间有些微微发红。她将银锭紧紧揣在兜里，又细细回味了一遍那低低的三个字，一股暖流悄然间涌进心田，即使寒风飘雪，可她整个人都感觉暖暖的。走之前她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你是个好人，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