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宿舍有只鬼》婳苓

1、他们的故事

　　我们宿舍有只鬼。
　　我经常在梦中见到他，半夜，他会在宿舍里走来走去。
　　还会爬上我的床……
　　抱着我。

　　1
　　我们宿舍只有三个人，其中一张床是空着的。
　　这天晚上，我照常飞奔回宿舍，早早洗漱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必须要逼自己快点睡着。
　　云文景是我的室友之一，他很喜欢半夜穿上红裙子在镜子前梳假发。

　　我很害怕。
　　此时，云文杰正拿着一把小木梳盘腿坐在床上梳头。

　　「池意，你又这么早睡？等会儿大家要集中在404玩游戏，你不去吗？」

　　听听这个“吉利”的寝室牌。

　　我只想离他们远点。

　　2
　　我又做梦了，迷迷糊糊地睡着后，鬼又来到梦中吓我了。

　　梦中的我身处在公交站台边，四周很多看不清脸的路人。

　　他们匆匆忙忙地忙着自己的事。

　　操心的无脸家长让孩子不要乱跑、上班族匆忙将鞋子穿上、背着书包的学生抱怨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了……

　　其乐融融的画面。

　　但我知道，他们之中藏着一只鬼。

　　他喜欢恶趣味，喜欢在梦中跟我玩捉迷藏。

　　他说：「宝贝，找不到我的话，就一直在梦中陪我好吗？」

　　我查过资料，他们说被鬼留在梦中会死。

　　我不想死。

　　一辆公交车来到面前，车头似乎被撞到了，有些变形，上面还有血迹。

　　444路公交车。

　　以前，我们宿舍经常坐这辆公交车去玩，可有一个舍友在这辆公交车上死了。

　　我怀疑就是他搞的鬼。

　　平时就不喜欢我，经常欺负我。

　　当时那个舍友还开玩笑：「你们说不会出什么事吧？恐怖片里最喜欢搞这种4了。」

　　然后，他就真的死了。

　　3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无脸人走上公交车。

　　没办法，我试过不上车，没几秒公交车又回来了，掉了脑袋的司机阴测测地问：
　　「你不上车吗？」

　　我来到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是室友出事那边我坐的位置，那个室友就坐在我前面。

　　此时，前面的位置并没有人。

　　身旁另外连个室友坐的位置也没有人。

　　我捏紧了拳头，想到接下来的场景，指尖有些颤抖。

　　不出所料，室友上车了。

　　死去的室友叫梁语，就睡在我对面。

　　我们搬进宿舍那天发生了小摩擦，梁语便不喜欢我。

　　起因是我们都想要里面的床位，我在另外两个室友的支持下得到了里边的床位。

　　小心眼的梁语就开始欺负我。

　　食堂打饭时把腿搭在椅子上不让我坐、大半夜把我关在外面不让进宿舍、还在我跑步的时候绊倒我……

　　梁语还是当天的穿着，他将头发染成了红色，宽松的连帽卫衣，双手插兜，叼着根烟。

　　他来到了我身边，竟然直接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震惊惶恐地直视着梁语，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

　　悄悄往墙边移动。

　　梁语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往他那边搂去。

　　几乎是呈现出了靠在他胸口的姿势，我浑身僵硬，呼吸都顿住了。

　　「宝贝，这么怕我？」

　　湿冷的吐息喷洒在颈侧，我哆哆嗦嗦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们已经两天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我不知道梁语为什么会这么喊我，明明生前很讨厌我。

　　我不敢看身旁的人。

　　「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就不，我做鬼也不会放开你。」

　　我被吓傻了，连与语句中细微的差别都察觉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

　　4
　　公交车来到了室友出事的十字路口，剧烈的撞击声响彻云霄。

　　一辆载着木材的大车失控，直直撞上444路公交车。

　　车上只有我们宿舍的三个人活了下来。

　　梁语当时似乎拼了命地冲到他面前，一根根木材倾斜而下，他好像抱着我，而木材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背上。

　　「咳……」
　　「池意——」

　　梁语痛苦的闷哼混杂着云文景和盛南深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似乎也受了伤，密密麻麻的痛感席卷全身。

　　最后，我听到了三个字。

　　「我爱你……」

　　我甚至听不出来这是谁在说话。

　　5
　　砰——
　　大车再次撞上444路公交车，发自内心的恐惧之下，我害怕地尖叫出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很温暖。

　　我缩在梁语怀中，鼻息间隐约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不想再经历这件事了……你放过我吧……」

　　四周此起彼伏响彻着哭喊哀嚎声，我每天晚上都要回到这个地方经历一遍当时的痛苦。

　　加上梁语掺和，我已经处在精神崩溃边缘。

　　「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

　　我都快哭了，眼眸中汹涌着泪意，晶莹的泪珠划过眼眶。

　　「你是不是有什么未完的遗愿？」

　　脑中想着查到的一些稀少的资料，据说死去的人心中有遗愿将会留恋在人间。

　　「你是担心学校里的流浪猫？」
　　「还是……还是……」

　　还有什么？

　　梁语还会舍不得谁？

　　我听和梁语同一所高中的云文景说过，梁语是孤儿来着。

　　爸妈抛弃了他，跟着奶奶长大，而奶奶在大一的时候就离开了。

　　以至于我根本想不出来梁语不愿意离开的原因。

　　梁语静静听着我的念叨，我缓慢抬头。

　　此时，梁语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白色的卫衣上沾染上了鲜红的血液，白净的脸上遍布伤痕。

　　手臂断了，似乎是被铁片之类的斩断，血肉横飞，背后脊椎肯定是断了好几根，气息微弱。

　　他说：
　　「小意啊……存在执念的……是你啊……」

　　梁语艰难说完这句后，他倒在了我怀里。

　　6
　　我好像醒了，再次回到了事发现场。

　　在浑身是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梁语倒在我怀中后。

　　我猛然醒过来。

　　四周很黑，我想翻个身，可身上就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压着自己一样。

　　不仅动不了，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鬼压床？

　　心中划过这个我从来没想过的词，就说之前好像有人在跟自己抢这张床来着。

　　不就是开学的时候没把这张床让给他吗？至于死后还来跟我抢吗？

　　难道这就是梁语始终缠着我的原因？

　　我暗自点点头，连咽口水都不敢大动作。

　　多大点事？给他不就好了？

　　「梁语？」

　　怕吵醒云文景他们，我喊得很小声。

　　没有动静，没听到吗？

　　「梁语？」

　　在确认云文景他们没醒来之后，我才再次出声，比之前声音要大了一些。

　　最后，我感觉自己能稍微挪动一下。

　　我轻轻转过身，凭着感觉在梁语放在腰间的手背上恰了一下。

　　梁语浑身哆嗦，梦被打断了。

　　但他心中并没有任何不满，他语调中全是不可置信。

　　「小意？」

　　「嗯？」不是梁语？我从暗哑颤抖的声音中听出来，爬床的并不是梁语，而是盛南深。

　　盛南深对我很好，入学时帮我搬行李整理床铺，平时也是盛南深帮我铺床。

　　他还开玩笑说：

　　「帮小意铺床当然愿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睡一下？」

　　平时梁语欺负我，也是盛南深保护我。

　　在我被梁语绊倒时，也是盛南深抱着我去医务室。

　　虽然感觉被他抱着很奇怪，同学们也会用我看不懂的神情注视我。

　　但盛南深会对我说：
　　「小意要是害羞的话可以躲在盛哥怀里。」

　　盛南深嘴角带着浅笑，「这样他们就看不到小意了。」

　　虽然表白墙上还是出现了好几个说他们是一对的匿名贴。

　　不过几十分钟就没了，肯定是学生会成员盛哥让人删掉的。

　　我感觉好委屈，每天晚上觉都睡不好，导致白天完全醒不来。

　　都好多天没去上课了，学业都不知道落下多少了。

　　「盛哥，我……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梁哥……」

　　眼眶湿润，也不管盛南深什么表情，反正抱着盛南深就告状。

　　「我都睡不好觉了……他怎么那么坏啊……就知道欺负我……」

　　我埋进盛哥怀里，眼泪抹在了盛哥睡衣上。

　　吸溜着鼻子，一顿一顿地问：
　　「盛哥，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带着鼻音的语调，他把我搂得好紧好紧。

　　「盛哥，你要把我勒死嘛？」

　　盛南深却还是没有放开，他低喃了一句：

　　「小意……醒过来吧，盛哥求你了。」

　　我没理解。

　　7
　　白天我还是没有去上课，是又睡死过去了？

　　直到晚上，我躲在被子里，看到云文景和盛南深回来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事。

　　云文景拿出木梳梳着，而盛南深却拿出一碗面和一个鸡蛋、以及几张冥币和香。

　　盛哥也开始奇奇怪怪的了。

　　冥币和香能理解，无非就是要烧给梁哥。

　　那碗白米和鸡蛋要拿来干嘛？

　　我的脑中混混沌，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

　　我始终缩在被子里，他们也没跟我说话。

　　一个坐在床上对着镜子梳头。

　　一个将香插在放着鸡蛋的白米中，在另一只碗中燃烧了纸币。

　　「盛哥，你在干什么？」

　　盛哥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自顾自地盘腿面对着房门坐下，从兜里拿出一张白纸。

　　奇怪，我在上面看到了我的生辰八字。

　　8
　　晚上，盛哥好像没回来睡，宿舍里只有我和云文景。

　　半夜，我醒了。

　　听到云文景下床的声音。

　　「景哥，你也舍不得梁语吗？」
　　「我今天晚上都没有梦到他……」

　　没有回话，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是我说要出去玩的……

　　是因为我梁语才出事的。

　　心间一抽一抽地疼痛，昨晚还巴不得梁语离自己远一点，现在却希望梁语再次来找我。

　　低低的抽泣声通过棉被，在宁静的宿舍中回荡。

　　「梁语也不想和我们分开吧？难怪他要缠着我……」

　　云文景走进浴室，浴室门不隔音，有人在里面洗澡会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也一样，云文景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

　　9
　　我看到云文景在哭。

　　我们面对面站着，云文景穿着一身艳丽的吊带红裙。

　　一个一米八几的、肌肉扎实的体育生穿着红裙，画面有些辣眼。

　　手中拿着一把刀，我被吓到了，以为云文景想不开要寻短见。

　　又看到他的左手拿着的削了一半的苹果，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

　　红灿灿的苹果皮长长地吹落到地上，云文景削得很认真。

　　根本就没发现面前的我。

　　很快，苹果皮落地，全程没断。

　　他抬起头，正好和我对上视线。

　　带着水雾的棕色瞳孔微颤，泪水无声滴落，水果刀掉在地板上，他迈步往前，撑着洗水池。

　　「池意……」

　　「景哥，梁语离开我们了……别难过……」

　　说着安慰云文景的话，其实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有些看不清景哥了。

　　「池意，你起来啊……睁开眼睛看看我……」

　　镜子里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池意——」

　　云文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一遍遍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滑落到洗手台前。

　　「景哥不掺和你跟盛南深的事了……醒来吧……」

　　大一时，学校的文艺汇演需要一个人扮女装，云文景扬言让他穿还不如让他去死。

　　而现在，他毫不顾及地板上还有水渍，跪在地上。

　　「神啊，请保佑池意平安无事，醒过来……」

　　10
　　我又醒了，这次，我还是没有梦到梁语。

　　只隐约听到争吵声。

　　咚！

　　我被吓得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云文景桌子上的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让我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刚才的声音是云文景和盛南深发出来的。

　　他们……

　　在打架？！

　　「盛哥景哥！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可惜没人理我。

　　两人旁若无人地干架，拳拳到肉，丝毫没有收着劲。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为什么要坐上那辆公交车？」

　　云文景嘴角青紫，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边握紧拳头砸在盛南深脸上边喊。

　　梁语吗？

　　他们在说梁语吗？

　　盛南深也丝毫没有退让。

　　「那躺在病床上醒不来的怎么不是你呢？」

　　「不是你们的错……」

　　我慌忙爬下床最后一节栏杆还没踩稳，摔在了地上。

　　顾不上脚腕的疼痛，我一蹦一跳地冲过去。

　　「盛哥景哥……别打了，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是我害死了梁语，当时，他紧紧地抱着我……」

　　「梁哥流了好多好多血，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颤抖着指尖帮我擦着脸上的血……」

　　「他说，没事……不疼，救护车马上到了……再撑一会儿……」

　　「但是我可能……撑不住了……真tm疼……」

　　我冲到盛南深面前抱住盛南深。

　　都怪我，是我要搞什么宿舍团建。

　　「不怪你，没有人会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池意，醒来吧。」

　　盛哥再跟我说话？

　　可是，我抱住的这个盛哥，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云文景也一样，跟被点了穴似的僵立在原地。

　　我还听到了梁语的声音。

　　他说：
　　「宝贝，我当时可是把你护在身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伤口。」

　　「小意想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白白挨吗？回去吧，盛南深他们……在等你。」

　　11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艰难地睁开眼睛。

　　心脏仿佛被搅动一般疼痛难耐，久久不能从钻心般的痛苦中缓过神来。

　　仪器的滴滴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着。

　　「患者醒过来了？！」

　　「医学奇迹啊！都准备送停尸间了！居然醒过来了？！」

　　周围闹哄哄的，眼角还挂着泪，我将脑袋偏向一边。

　　病房门被暴力撞开，护士们原本想数落几句。

　　但看到是盛南深和云文景，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我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盛哥又哭又笑地跑过来跪在床边牵住了我的手。

　　「小意，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盛哥多害怕你会离开？」

　　云文景无声落泪。

　　「醒了就好。」

　　我的视线在云文景身上打量，后者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好像有些脏。

　　「景哥，你还是这么穿好看，穿红裙子太辣眼睛了……」

　　盛南深：？？
　　云文景：！！

　　「你怎么知道……」

　　我接着看向盛南深，将后者看变态一样看着云文景的视线拉回来。

　　「盛哥，你怎么还跟我抢床啊？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勒成肉饼了。」

　　盛南深瞳孔放大。

　　「你怎么会……」

　　当时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吗？

　　「我还看到了梁语，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告诉我，你们在等我醒来。」

　　12
　　我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身上的伤好一些了。

　　接着便提出想去看看梁语。

　　他们出发去墓园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小雨砸在地面上。

　　梁语没有家人，墓地是云文景买的。

　　我走到那块墓碑前，半蹲下来，将怀里的花摆好。

　　「虽然你老是欺负我，但我并不讨厌你。」

　　我跟梁哥说了好多话，包括自己被梁哥吓得一动不敢动的。

　　直到现在，盛南深和云文景才意识到，他们那几天在宿舍并不是出现了幻觉幻听。

　　池意确实跟在他们身边，以一种有些匪夷所思的方式。

　　「你们当时不害怕我吗？」

　　两人统一回答：
　　「不怕。」

　　就是一边对于池意的离去难过，一边欢喜池意就在他们身边。

　　「那今天晚上梁哥还会来找我吗？」

　　我坐在盛哥腿上，脸颊泛红。

　　盛哥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小意，你坐在我的腿上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想过后果吗？」

　　「草」

　　云文景听不下去了，他愤愤地瞪了一眼盛南深，离开了。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

　　一个星期后，表白墙上出现一篇帖子。
　　标题为：又看到池意了，他又在喂流浪猫。

　　【我记得梁语经常喂养这几只猫？】
　　【别说了，太tm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