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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狐假虎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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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色鬼。叶华心里暗骂,面上笑容更甚,悄摸拧了季之漾一把,怕他冲动。
哪想季之漾举起酒杯笑了笑,“谢谢曹总,这杯我敬您。”接着,竟还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叶华诧异,心想孩子还是得放养,放个假还给人放长大了。
然而没几分钟,季之漾皱眉捂腹,面露痛苦,朝她使眼神。
“怎么了这是?”她就着他演。
“肚子疼,有点想吐。”
“你刚刚吃什么了吗?”
“我……走红毯前没吃,刚刚喝了点汤。”还有一点前菜、主食和甜点。
“汤?汤里有海鲜!你海鲜过敏心里没数吗!”
季之漾佯装惊慌。
曹保昆默默看完这出戏,“呵呵,是我来得不巧,一来,小之就犯病了。”
小之。
这下季之漾是真想吐了。
叶华没理会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径直拍拍季之漾的背说:“我包里有药,你应该认得,实在不舒服先去厕所吐了。”
眼看着季之漾方向没走错,她才转过来赔笑,“孩子打小命不好,大毛病小毛病一堆,还请您见谅,千万别计较。”
“我哪敢呢?这要闹出人命不还得算我的?”
他故意刺了几句,对眼前女人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兴致缺缺,多少顾及她在圈子里的积累,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冷哼一声走了。
浑身写满虚弱二字的季之漾,弓着腰,脚步拖地,在走出大厅的一瞬间,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背挺直。
四下无人,他撒开丫子往前跑,在这家全然做古典欧式设计、处处流露端庄气质的酒店走廊七拐八绕,不忘对墙上壁画龇牙扯了个鬼脸。
不知觉闯到了回廊尽头,他停下,喘气平复心情。
站在露台上,约莫是刚才喝了酒,酒劲上头,此刻他只想闭眼。夜风微凉。
可胸前大剌剌露出的白皙肌肤不受冻,冷得慌。季之漾低头一瞧,哟,还是V领真空。细碎的亮片熠熠如散星。
“真是活受罪。”他忍不住嘟囔。
这里再冷,季之漾还是留恋不愿离开。他定定不动,靠倚栏杆,一方纯白的雕花门框好像成了杂志封面的边框设计。
收颌、压眉、凝目,季之漾觉得此刻正缺一个大摄影师。
可惜夜色深沉,他一人在此,不见人来。又似待人来。
回去吧,他劝自己。
正转身欲走,耳边陡然响起脚步声,很闷,一步接一步。季之漾度假两个月,耳边尽是回荡海滩扑浪,可这比打在沙子上经久不息的浪潮余韵还长。
手握成了拳,指尖摩挲。
是谁?
他隐隐嗅到淡淡的沉木香,大概是柜台上永远不会出错的经典款,似雪覆松枝。
眼珠尽力转到极限,他瞄到一角黑,不断靠近——有钱人,布料很贵。独特到略微有点眼熟。
或许同样微醺。脚步停顿许久。
季之漾迟疑地回首,脸上浮现笑意。
果然不出所料。
他这才转身,点头,却不是上演擦肩而过的戏码——长了张嘴,除了吃饭,就是要用来说话的。
招呼到了嘴边正要蹦出,心里念叨这次可不会出错!然而开口——
啊欠!
季之漾打了个惊天喷嚏。他先吓自己一跳。
弯下的腰背好像永远挺不起来了,季之漾默默低头,想要快速逃离现场。毕竟丢脸的事还是死不承认的好。
刚迈步,面前忽然递来一方巾帕。
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个?怪有情调。
他找补,道谢接过。抬眼,陆柏川正定定注视着他。
季之漾假装若无其事,“又见面了哈,你也出来放风?”
藏在皮囊下的心鼓起成大气球,沉默中,被对方深沉的眼渐渐压瘪,快要炸开。
良久,那个人说:“头发长了。”
一句四字,哑得像是时空重叠摩擦出的杂音。
“什么?”季之漾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上次吗?我在飞机上戴了帽子你也看得出来?不过我上部戏确实剪过头发,你知道?你……不会是我的影迷吧?”
酒精昏头,不能替补勇气。越说越小声。
却还是暗喜,心怦怦怦充气膨胀。他期待可以碰上影迷,喜欢别人夸他演戏好,而不是指摘他是空有美貌的花瓶。
陆柏川低声地笑了一下,听不真切。
他说:“我叫陆柏川。松柏的柏,山川的川。”
啊?季之漾一瞥,偷摸把攥紧的手巾藏进口袋。反正脏了,暂时还不了。
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圈,嘴巴跟不上。等陆柏川说完,他怔怔接话道:“哦。你好,季之漾。”自知愣神太傻,季之漾耸耸肩。
四目相对间,一笑,有碎光流转,眉梢风采飞扬。
打过招呼,季之漾原本想继续追问他们以前认识吗?印象里的第一面说好久不见,再见又说头发长了。说不出的熟稔。
四个字说出太轻巧,偏在他嘴里沉重。
然而看得出陆柏川避而不答,他主动扯开话题。
“原来你叫这个名字,我刚想问。不过你一直这么自我介绍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不管是你的名字还是气质,都像读过很多书的,看起来就学识渊博。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他拍拍口袋,没摸着手机。
“名字而已……”
季之漾快速附和:“确实,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没懂陆柏川的欲言又止,自顾自曲解道:“像我小时候问我爸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呀?他们说希望我快乐。可我翻遍字典,发现这两个字的解释和快乐毫无关系!”
季之漾故意皱眉,娓娓道来:“于是我又去问他们,他们才终于说了实话。他们反问我,难道你不觉得你名字听着就很乐呵吗?害得我差点自卑好久。”
好久,但不多,大概四小时。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季之漾当是酒精驱使,清醒后图穷匕见:
“你都知道我名字由来了,我们算是朋友吧?方便加个好友吗?”
可当陆柏川犹豫片刻后掏出手机,他反而睁大了眼。
一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再者就是,他暗藏别的小心思。
“不好意思啊,可能要等下,我手机好像在里面。”
其实来这里的大多都是人精,季之漾心里清楚,他没觉得自己小把戏玩得多么精妙。只不过方才见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围着陆柏川转,他想整一出“狐假虎威”。
问题是,小狐狸要是太精明,反倒假惺惺不讨喜,看穿一切的老虎难免心生厌恶。反之还说不定更可爱。
他偏长的眼,一下瞪得很圆,像猫,哪怕做了坏事依旧懵然无辜样。季之漾有事相求或是故作不知,会这样对着长辈撒娇。
不知道这会子灵不灵,他反倒先有点面对熟人时的依赖。
“被为难了?”陆柏川收回手机,不说好与不好。
气球噗一声放空了气,现在季之漾心里叽叽喳喳是小麻雀在叫,“这你都知道?你都看到了?”虽是在问,语气却笃定。
换成没那么直白的人,总爱从“你是猜的?”开始,慢慢、缓缓引出“还是?”后面最想表达的话。更婉转,情调缠在话里头,悄悄来绕。
季之漾却是迫不及待,他兴冲冲开口:“你觉不觉得我们很投缘?实不相瞒,第一次见到你,我甚至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不是老土的搭讪!”
他不忘强调,话语间又恍惚——当年土味情话一套接一套,满嘴跑火车,是还肆意的年少。现在不敢,“不好意思,我有点过于激动了。要是你觉得不舒服的话,直接拒绝我就好了,我……”
陆柏川打断道:“为什么道歉?没什么的。”他垂眸,头跟着稍低。
“走吧,这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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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荧壁灯静悬墙壁,灯芯像只只饱满的小橘子,四散暖橘色的光。把偏白作底的绒布,也柔化,照软。
人影黑,似拼剪的纸,穿插。
季之漾不时偷瞧身旁的人,自以为天衣无缝——被发现、看穿都没关系。
分明刚才理应冷风吹得清醒,偏偏对视一瞬,脚下地毯却好似软烂成泥,不注意便深陷其中。美酒泡软的,咕噜咕噜,迷醉。酒精代替血液流淌,通身过心。
“那个手帕,我洗干净还给你?”
“你拿去用就好。”
季之漾“哦”了一声,由此无话。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掐进掌心。
两个人心照不宣没提那一眼的慌乱。陆柏川始终面色如常,季之漾看不透。
半醒半昏,他清醒告诉自己,现在就是找不到话聊,莫名沉默。令人昏头的是,目前来说他接收到的信号都很好。
反倒是陆柏川藏了心事。
同路不同心,来时一跑到头的路弯绕如迷宫。总还有人,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愈久,愈长,没尽头。
等季之漾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抽离,嘴唇翕动正要问——说什么都好。陆柏川先出声。
“到了。”
陆柏川推开厚重的门,里头闷住的嬉笑阔论顷刻间涌出,如浪拍打在身,一波接一波。另一种轰耳的眩晕。
他抵着门,示意季之漾先进。迷迷糊糊的,季之漾真按照他的指示迈步,等反应过来,人群已围拥过来。
耳边是你一言我一语,人头攒动,分不清是谁在说。不似方才的冷清。
季之漾被挤压得找不到开口的间隙,尴尬地笑。
陆柏川游刃有余。
他的嘴角始终勾着一抹笑,很浅,难以察觉,笑意自不到眼底。但丝毫不减他人热情。或许是他说话时投去的目光使然,令人信服陆柏川这个人在认真倾听。
尤其是凹陷的眼窝被笼罩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之中,怎么都显忧郁。文艺的深情。
人来了又走,季之漾在一旁静等,陆柏川朝他看来时便笑,心道,他看每个人都这样。
然而一点情绪不及蔓延,他的沉默很快被打破。
曹保昆过来和陆柏川打招呼,三两句寒暄过后,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了季之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