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说谁小孩? ...
-
陆柏川听见一道声音在做自我介绍。
半晌反应过来,却是他自己。
具体说了什么,他都记得清楚。只是内容出乎意料。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觉,他垂下眼眸。
季之漾见状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掸了一手的灰,狂咳不止。
还是犹豫,陆柏川一点点蹲下。嫌不太雅观,索性坐下。
“你好有内涵。要让我解释,我可能就组个词,说松柏和山川。”季之漾长了一张特别会夸的嘴,什么都能称赞一二,“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才赋予你名字这么多美好的意象。”
恰恰相反。
陆柏川摇摇头,否认的话卡在喉咙里,兀自咽下。
他不作答,空气中热浪凝滞。屋外蝉鸣刺穿这无言的寂静。
听季之漾这种人开口说话是一种享受,总夸得人心花怒放。哪怕他有时过于不拘小节,张口就来,介怀不上,照样讨人喜。
陆柏川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你也是被曾……曾导,捡来的吗?”
季之漾诧异地问他什么意思。
如果是在游戏世界,陆柏川的经历属于突发的奇遇,可遇不可求。那么季之漾就是手拿历练剧本,过五关斩六将,在一众新人演员里厮杀出来。
曾东来去电影学院选角,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个个优秀学生、关门弟子都指望老师多多举荐——谁不知道这个新锐导演刚拿了国际提名?势头正猛。
怎么都是个机会,指不定进组演个角色,就拿奖了呢?
便不是为利,也图个名。
季之漾自然不例外。
他反复观摩曾东来拍过的电影,拉片,一遍又一遍。早早赶到现场,在外边焦急地等待。眼看着身边同学自信满满进去,皱眉不解出来,或者直接面露沮丧。他忐忑。
然而推门掀起帘子那一瞬,砰砰乱跳的心反而陡然静了。
面前不过依次坐着三个人。此前,季之漾只在影片最后的字幕里见过他们的名字,网上流传照片不多。
却仿佛印证那句“人如其名”。真人在眼前,即使不看名牌,季之漾也能一一对应。
杨云。曾东来。李升。
黄金老搭档,拍片团队稳定的三角核心——编剧、导演和摄影。不过普普通通人的长相,又不是会吃人的兽。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以为自己准备齐全,结果——
“曾导当时喊我往他们面前走,什么都不干。我们两个就大眼瞪小眼。我从他眼睛望到鼻子,连他脸上痘痘都要数清了,实在看不下去,我喊他,他根本不理我。”季之漾的表情和他修饰过的话一样,略有些浮夸。
他继续说:“旁边李升老师看着瘦瘦高高的,力气好大。就那么用力一推,曾导反应过来,让我做了三个表情。”
没有任何剧本提示,没有任何场景提要,季之漾的情绪由麻木跨越到癫狂。
最后,曾东来要他掉一滴泪。
一般而言,人崩溃后,情绪释放得所剩无几,所以面无表情。一滴鳄鱼的眼泪。
可曾东来偏偏是反着来。
季之漾不明所以,短时间内根本反应不过来,完全跟着感觉尽量融入自我。
真情大落大起。
走出那扇门,他迟疑,还停留在门后,隐约听到曾东来和身边人叹气道:“……不行……这形象跟预期完全不符……”
亏季之漾还感觉良好。
却不想最终如现在所见,曾东来后来联系了他。
季之漾当时就问啊。
“我问曾导,你不是说我不是形象不符吗?怎么又选了我?”季之漾挠挠后脑勺——那里曾经被曾东来轻轻赏了一巴掌,“他说,你偷听听一半气死谁是要?我下一句就让人立马改剧本你咋不听?”
听到这,陆柏川心想曾东来对他还挺客气。
一连说了许多的季之漾口干舌燥,顾不得听众反应,便问有没有水。
屋子里不知道,陆柏川书包侧边倒是有一瓶,拧开喝过了。所以他摇头。
却见季之漾嘴唇干得起皮,嘴唇翕动,陆柏川迟疑指向那瓶水:“只剩一点了。”
“你介意吗?”季之漾问。
陆柏川摇了摇头:“不介意。”却把剩下的整瓶水都送给了季之漾,他再没动过。
季之漾宛如岸上快干死的鱼,沾着水,活过来。咕嘟咕嘟又吐泡泡。他搭话:“别光说我呀。那你呢?你是怎么被选上的啊?”
陆柏川长话短说:“街上偶遇。”
“就这?”
当然不止,但陆柏川点点头:“差不多。”陌生人而已,他嫌从头道来太麻烦。
季之漾侧目,双手环扣住膝盖。低腰偏头间,亮晶晶的眼里满是艳羡:“真好。你说我以后能不能有这种际遇?”他比划一下,“一炮而红,以后就不要再挤破脑袋去争一个角色。”
陆柏川只如实答道:“不知道。”
别说做演员、拍电影,就是那些影视剧他都没看过几部。对于季之漾的提问,他类比自己,大致诸如卷竞赛、找融资等等,但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出门走运中彩票。
所以补充安慰道:“其实你已经很走运了,万里挑一。”
话说出口,陆柏川本人都觉得奇怪。季之漾反倒不在意。
他笑眯了眼,种种思绪倾倒干净,开口满不在意:“你说得对!我怎么不算是导演一眼相中的呢?”
手支着头,季之漾盯着陆柏川的脸看了许久。
“话说回来,你在电影学院读书吗?长这么好看,我应该有所耳闻啊。”
“不是。我在英国读书。”
“那你们在英国偶遇的吗?”
“不是。土耳其。”
季之漾问,陆柏川便答。一句接一句否认,倒是不腻。方才种种懒得说清的,以这种形式搬上台面,直白从口中吐露出来。
缓缓的,风吹进来。门开着,屋子里好似没那么热。又好似都已经习惯了高温。
当陆柏川提及自己是学经管的,季之漾甚至难掩激动,惊叹道:“太牛了我天!你成绩一定很好……以后岂不是能赚很多钱?”
陆柏川:……
没想过他会这么直白,还不是虚假的夸张英文,更显得出自真心。
今日夸赞超标。一声声称道,到要叫人渐渐迷失,虚荣心高涨。
陆柏川难得招架不住,一句反驳都不想说。
虽然或许以后管理的钱和公司大概率都不会属于他,但他含糊表示:“或许吧。”
他转念觉得季之漾可爱,像心直口快的小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不知觉,道出心中所想。
“哈?”季之漾闻言瞪眼。
他掰手指计算陆柏川年龄:“你升大三的话,也就比我大一岁……今年二十?”
陆柏川纠正:“二十一。”
按照英国学制,他比国内少读一年高中,和季之漾岔开一年,应当一样大。
但他生日小,在国内晚读一年,年尾赶着年头过,平白无故长了年岁。
季之漾不服气:“二十一而已,不比我大多少!你不也是小孩?”
小孩。
陆柏川怔怔,脑中回声不歇。
生来是婴儿,长大成小孩。陆柏川却略过童年,只有形态上的变化,逼迫着去做成熟的大人。
印象里,那些长辈会喊他小孩,搭配用词从不匹配。他们总说:“小川这孩子,打小成熟。”
还在愣神,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呼啸惊扰。
两人齐齐望去,正是刚刚一直被遗忘的曾东来。
火红的小电驴在眼前飞驰而过,试图绕圈,狭窄的巷道不让。曾东来狼狈地用脚倒车,找位置停下。
刚一下车,身下两个轮胎一瞬回弹——约莫体重在电瓶车承重的极限徘徊。
他热得满头冒汗,像油滴,手臂随意抹擦一挥,顶着个大墨镜走来。
边走边骂:“过分哎!这小破地方还专宰外人。附近就那么一家店,我买个二手电瓶车,老板看出我看中这辆,故意报高价。靠北!这玩意儿哪儿值?不过就这辆红的,算了,讨个彩头。”
曾东来呼呼喘着粗气,看见才想起来季之漾:“不好意思啊小季,杀价昏头了,这不反应过来,你都说你到了。你看这事儿闹的,哈哈。”
季之漾摆摆手,还跟陆柏川在地上坐着,不禁被他的语气词打动,仰头好奇道:“曾导,你怎么说话一股大碴子味,骂脏又像台湾那边啊?”
“靠……还不是之前跟那些个台湾佬拉投资拉的,被传染了!”曾东来不满嚷嚷,急刹吞下一个“北”字。在屋里,他眼前镜片褪色透明。
原来不是特地又买墨镜装酷。
由此,他礼貌反问:“你两都南方人?”
是以东北之外,皆为南方。
无论地理上如何划分,陆柏川都实打实南方靠海长大。他点点头,却瞥见季之漾眼珠子转溜:“哎呀妈呀,我老乡啊!”
曾东来面无表情:“少来,我看过你资料。个西南土豆。”
季之漾冲他张牙舞爪。
于是乎神奇的是:一屋三人,西南北三方齐聚,却在东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镇里,搞文艺。
但或许本来拍电影、讲故事,种种创作上的事,本就是天南海北地来,你一声我一调,眼见个奇,耳听个新——讨一声喝彩。
至于进展如何……
屋里待半天的曾东来一声爆呵,眼下更为要紧的是——
“靠北!这空调怎么都不制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