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靳毋忧

1、最后的爱

　　归来不买食，父子分半菽.
　　——元稹

　　村里的夜是非常安静的，这种安静是城市里所不能比拟的，这里没有嘈杂的鸣笛，没有凌晨夜市的叫喊，更没有发电机的嘶吼，只有昆虫飞鸟的打鼾，夜，是那么长那么慢，却又是那么美那么使人陶醉，流星划过天空，星星闪烁的身影，月照在一个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刚吐出一团烟雾，这雾随风一同融为这夜，想必这雾也不是随便就能吐的……
　　农民的四十岁看起来显得格外苍老，甚至没有一个快五十的市民显得年轻，布满茧子的双手正是对生活的最好证明。
　　温柔的午后，斜阳洒在金色的玉米地里，风吹散了庄稼，一个健壮而又瘦小的身影若隐若现，这就是中国农民的缩影，他们生活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睡在甜美的土地里，心连着庄稼的根，偶尔走进城里看看钢铁森林，铁轨上的钢铁巨兽，天空上会载人飞行的巨鹰成了他们的向往。
　　“儿子，我决定进城打工”
　　“爸，啥是打工呀”
　　“我可怜的娃，我不想离开恁，但是靠庄稼很难养活你们”
　　“离开？爸你要像妈一样永远离开我吗”
　　“不，爸不会永远离开你，恁要听奶奶的话，等下雪了，过年了，爸爸买一些新衣服给恁和奶奶带回来”
　　……
　　农民工是最廉价的人群，他们心里没什么杂念，只想着挣钱以及盼着过年，每当12点左右工地旁边的餐馆里，总会有一些穿着迷彩服，皮肤黝黑的人们前来吃饭，在他们看来能吃上一碗面点上一根香烟便是世间最美好的象征，自己此刻和躺在海景房里看海的富豪没了差距。
　　城市里雄伟的建筑，别墅，公园，医院……无一例外离不开他们的身影，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一个来自河南的农民工了解到了保险
　　“老乡，恁说啥是保险类”
　　“咦，保险这东西搁咱老家就是骗人类，但是这是在大城市，你知道咱工地上类工伤都是谁赔类不”
　　“保险？”
　　“保险公司！”
　　“工伤真能赔？死了人里？”
　　“死了赔更多，我看恁着怂货是捉摸着买保险类？不过我可提醒恁一定要自己去买，别信咱老板给恁买的，这些老板信球货自己中间赚不少，到咱屋人手里就少了
　　……
　　城市里的黄昏格外迷人，夜晚的城市十分迷幻，一排排亮着灯的建筑，没一个是属于穷苦的人，也没了鸟儿的自由，被拖着绳子往前走，往光里走，往黑里走，往西天走，就是走不回自己的家……
　　“先生，这是你的保单”
　　“我不识几个字，恁刚才说如果死了能赔十几万类？”
　　“是……是的”
　　站在归家的火车上，外面的雪景像是在跟人们道别这梦幻的一年，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没空想这么多，只能感觉站票是如此的累，多想坐着，不对，是躺着，最好一直躺着直到春天的到来。
　　“娘，儿子，回来了”
　　“小平，恁奶奶呢？”
　　“我奶奶去世了，爸爸他们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胡说，你奶奶呢，我娘呢？”
　　“上个礼拜，隔壁老徐给奶奶买的棺材下的葬”
　　“啥？怎...怎么...没人给我打电话类”
　　“村长说联系不到你，你换号了”
　　“爸爸，我想哭，我想奶奶了，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也想你了”
　　……
　　滚烫的泪落在冰冷洁白的雪上，随即便融化一片，逐渐显出这黄色的土地，心中言飘向空中，时间不会静止，“滴答滴答”，鸟儿在冬天也冷得无法唱歌，在天上无助的飞呀飞，注视着下面一座破旧的老房子，梦，在这一刻根本不存在，冷空气使人退缩却又前行，看过去，冻坏的脚趾头，红肿的手……
　　……
　　微弱的灯光照不亮整间屋子，角落里依旧是黑漆漆一片，满屋子肉眼看过去都是暖黄色，炕的对面是一个桌子，桌子下面有一个可以放棉被衣服的空间，上边的圆盘里摆着一包还剩一半的洗头膏，花露水，风油精，破旧的四边形电子表，还有一个分辨率大概只有360p的彩色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春晚，孩子和男人挤在一个被窝，呼出去的热气清晰可见的飘在空中……
　　“娃，过一年了恁又长大了一岁，爸爸要离开了”
　　“我会在明年过年等你”
　　“爸会给你留一笔钱，明年过年不用等爸了”
　　……
　　城市里，每个人都很忙，眼前的黄昏，湖边的水鸟，芦苇荡……又有多少人会慢下来甚至停下脚步来看一看，更何况一个破旧出租屋上吊的男人呢？尸体过了几天后被工友发现，旁边留下了一张纸条：老李，咱俩是老乡，我娘年前不在了，家里真没什么钱，说实在的我早都不想活了，但是我有一个小子，保险公司的人告诉我，死了能赔十几万类，我买过保险了，咱俩都是河南类，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还是老乡类，我相信你，把钱寄给我儿子，告诉他别乱花，七八万把房子盖个二层小洋楼，剩下的钱留着读书，地址是……
　　“孙子，信球货”老李哭的泣不成声“我知道恁买类保险，那是意外险，恁这样子能是意外吗？信球啊恁，呜...呜,,老乡，恁……”
　　……
　　又一个春，都说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这确是真的，叶子渐渐地绿了起来，空气中也弥漫这一种生机，春雨使离家的人沉思，春风带走离家人的思念，微风抚摸着你的脸颊，你觉得像谁的手？像母亲，像亲人，是伟大父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