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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现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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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诺脱掉外套,搭在衣架上,回苏染:“是。”
雌虫的恢复力强劲,多半天过去,脸上早已恢复如常,苏染却总知道他哪里受过伤,很奇怪。
苏染打着手势:“我去拿些冰块来给您敷敷。”
陈诺摆手:“不用了,已经不疼了,坐下吃饭吧。”
“是。”苏染顺从坐到陈诺旁边,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来,右手中指屈指在桌子上敲两下,引来陈诺转头看他,神色担忧,着急打手势,“让我看看你掌心。”
陈诺叹口气,说着:“是好的。”放下筷子,展开双掌掌心给苏染瞧。
苏染瞧见陈诺双掌白净,没有一个被手术刀滑开的口子,松一口气,手指翻转:“陈莫殿下会很开心见到您没再伤害自己。”
“呵。”陈诺收回手掌,“不用你说,我自己也知道。”
脸色变沉:“你没权力擅自代表他的感受。”
苏染一滞,轻抿双唇,打了个“是”,拿起筷子沉默得扒饭。
初时苏染并没有和陈诺一起用饭、在家里随意走动的权力,当时陈诺担心苏染会逃跑,给苏染戴着脚镣手铐,拿长链子栓住脖子,让他每天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饭他会给苏染吃,水他会给苏染喝,他也不会打骂苏染,自认为苏染会比在他雄主家里更舒适。
许是苏染也意识到了这点,对待陈诺恭顺有余,还会主动关心陈诺,陈诺渐渐放下了戒心,褪去脚镣手铐,解开链子,让他随意走动,只不准他出门和用电子设备。
用完饭,苏染收拾完碗筷,径直走向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陈诺身前。
陈诺身影孤寂,眉目低垂,饱含生命力的绿色眼眸镶在陈诺脸上哀伤无俦,双眼里蓄满了泪,争先恐后顺着脸颊划落。他半蜷着手,泪和着手的鲜血一起嘀嗒落到地板上。
苏染微张嘴,“啊”了一声,呆立两秒,迅速熟悉地拿出纱布药酒,半跪在地,捧起陈诺的手包扎。
陈诺的泪落到了苏染的手背上,苏染被烫了下,听到陈诺说:“我控制不住。”
苏染包扎好,就着这个姿势用手指在陈诺的纱布上写字:“又想陈莫殿下了吗?”
陈诺轻嗯。
苏染:“要下去吗?今天他们都很乖,表现很好。”
陈诺:“不去了。”
苏染一手托着陈诺手背,一手放在陈诺手心,抬头看陈诺,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陈诺偏开头,仿佛不想让虫看到他这副模样,说:“明天是哥哥的忌日。”明天是哥哥的忌日,这个事实让他刻意打造的一切显得尤其虚假,看着再像哥哥的虫也抵不过哥哥已经死了的现实。
苏染默然片刻,继续写道:“我可以去祭奠殿下吗?”
陈诺终于垂眸看向半跪在自己双膝之间的雌虫,雌虫神情真挚,看不出半点虚伪,可是他去祭奠哥哥是为什么?想逃了吗?
苏染看懂了陈诺的疑问,写道:“我不会逃,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想感谢陈莫殿下,感谢他让你救了我,否则我已经死了,去见虫神了。”
陈诺冷笑,问道:“现在这样活着好吗?”
苏染说:“比以前好。”
陈诺侧眸,暗想:“等找到杀害哥哥的凶手后,我会主动去见哥哥。这样活着一点都不好。”
陈诺不说话了,苏染不继续逼问,写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请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起身离开,给陈诺留下独处空间。
陈诺默然片刻,闭眼,两行清泪划下,他举起右臂,贴在眼皮上,呜咽痛哭。
陈诺有句话没说全,明天不仅是哥哥的忌日,还是他第一次和哥哥见面的日子。
本来在他心中赋着神圣幸运的一天彻底昏黑,变成了痛苦难捱。灯光常亮,陈诺弯腰,在这漫无天际黑暗中的方寸一隅独自颤动。
陈莫与陈诺相见在陈诺十岁时。
陈诺是陈家雌奴的雌子,和陈莫同雄父异雌父,陈莫的雌父是雌君。在陈家,他的地位和下虫没什么分别,若真计较起来,甚至比不上下虫。
他的雌父在那时精神力不稳定,头痛欲裂,为了不伤害他,雌父拿着小刀划自己胳膊让自己清醒。流出来的血鲜红,刺得虫眼膜生疼。
“雌父,雌父!”陈诺奔向自己雌父,手握住刀刃,划伤了他的手,他哭喊道,“雌父,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去求雄父,你等我,我会带来雄父的。”
“小诺。”雌父清醒了三分,望见陈诺手上的红色,爱怜地牵过陈诺的手,吻了吻手背,喝道,“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雌父没事。”
“真的没事吗?”
“真的,雌父说过要亲眼看到小诺嫁虫再生小虫崽呢,雌父还没看到,怎么会舍得走。”说完这句话,雌父就眼前发黑,撑不住,倒了下去。
“雌父!”陈诺大喊,用力摇他的雌父。
雌父复缓缓睁开眼睛,嘴唇泛白,伸拳锤锤自己太阳穴,低声道:“我没事。”
陈诺鼻头一酸,扶雌父到床上躺好,神情一凛,毅然跑出房间去主楼找雄父。
陈家主楼只有雄子和雌君才能居住,雌侍和雌奴都被打发到了后院。他的雌父和雄父是一夜情缘,自那晚过后,再没有看过雌父。他们这些虫子,没有雄父的召唤,一向不敢主动闯主楼。
他长这么大,对自己的雄父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后院的雌虫嘴里,连一个具体的形象都没有。
不出意外,他被拦在了楼外,根本没机会说明来意,可是雌父命在顷刻,他咬唇,唇上铁锈味蔓延,仰头望天,其实正当午时,恒星高悬,耀眼夺目。双膝一沉,砸到地板上,高呼:“求求雄父救救雌父,求求雄父救救雌父,求求雄父......”
恒星渐斜,他磕破了额头,没有一只虫肯来帮他,有些看到他的雌虫也司空见惯,绕过他走。
他胳膊放在地上,额头砸到胳膊下的地板上,一颗心逐渐麻木认命,巨大的悲痛包裹住他,他语无伦次:“来只虫啊,来只虫也好啊,求求来只虫帮帮我和雌父......”
突然,一阵清冽的淡香随着微风送进他鼻尖,接着,一双白色的鞋子停到他胳膊前。他甚至没有反应,下意识双手扒住鞋面,仰头去看来虫,恰好对上了一双明亮的黑眸,只一秒,他就看出来了,这是只雄虫。
“是...雄父...吗?”陈诺呆滞道。
雄虫秀眉一轩:“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不是雄父。
陈诺听明白了,忙向这个漂亮的雄虫殿下认罪:“对不起殿下,陈诺知道错了,您可以惩罚陈诺,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陈诺认错虫了。”陈诺惧怕得浑身发颤,真见到雄虫,一句恳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哎!”陈诺的反应惊到了雄虫,雄虫蹲下来,秀气葱白的指尖虚扶陈诺小臂,陈诺忙止住动作,克制身体抖动。
“起来吧,不用跪我,更不必对我叩头。”雄虫语气柔和,像是炎夏里的一抹清风,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舒服到了陈诺心坎里:“听你说,你叫陈诺,是吗?”
陈诺顺着雄虫力道起身,点头,盯着雄虫,注意着雄虫一丁点的神情变化。
“奥。”雄虫扶陈诺起来后,从口袋里抽出纸巾。
陈诺心里咯噔一下,这就被嫌弃了吗?指尖紧紧攥住自己衣袖。
雄虫接着说:“我叫陈莫,你的哥哥 。”说着手执着纸巾碰到了他额头。
陈诺彻底呆了,脑子里全然放空,只有面前的雄虫,直到陈莫给他擦完额头和脸上的泪痕都没回过神来。
雄虫确实和雌父说得一样,很漂亮,可是并没有像雌父说得那样可怕啊,反而很温柔。陈诺想着。
陈莫见陈诺盯着自己失神的样子,无奈笑了笑,中指碰了下陈诺额头:“记住了,不是雄父。”
“啊,是。”陈诺忙收回眼神,低头应道。
陈莫说:“你的手和额头得好好包扎,防止感染。”
陈诺:“是。”
陈莫:“我跟你去看你雌父吧,雄父是没指望了。只是不好意思,我成年不久,技艺不精,但我会尽力。”
陈诺惊喜道:“是。”多确认了两遍陈莫表情,确定陈莫是认真的后,心下欣喜不已,跪地叩头感谢,“陈诺谢谢殿下。”
“刚说了不用跪我的,起来吧,直接叫哥哥就可以,殿下都是外虫叫的。”
这两个字在他喉头转了几圈,终于抬头吐了出来:“...哥哥。”
“嗯。”陈莫笑着应道,弯出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许是当时陈莫站的位置太好,恒星在陈莫的背后,陈诺仰头看陈莫,陈莫带着光环,是虫神的模样。
成在这一声哥哥,败也在这一声哥哥。此后,陈诺再没遇到过如哥哥一般待他好的虫。他时常会想,如果他当时不叫这一声哥哥,这时候和哥哥死同穴的虫会不会就能是他了,墓碑上自己的名字也会刻在哥哥的名字后。
雷声轰隆,大雨瓢泼,打散了陈诺带来的花。陈诺浑身湿透,双手拢着花朵一朵朵放回去。抱着墓碑大哭了一场,迈着沉重的步伐,精神恍惚得沿路找自己的飞行器。
他的头发全贴在面颊上,雨线模糊了他的视线,在大道上歪歪扭扭走,留下一道显眼的鲜红色。
雷电,雨天,墓地,料想除了他不会再出现其他虫。
“砰!”陈诺的身体撞上了什么东西,他腿下趔趄,仰倒在地,迎着雨丝透过雨幕,模模糊糊间,他看到了一对黑色眼瞳,正抱歉温和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