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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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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举着伞,微微踮脚:“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府衙看看吗?”
他们刚刚是从城外墓地回来的,那里有简易处置的守备军尸体,据说最终仍是要烧掉的。
贺修晏接过伞自己撑着,说:“不急,许蔚松何时到?”
纪柯歪着脑袋看天,清澈的大眼睛眨巴两下,迟疑道:“最迟明日午后吧。”
晚上简单用过饭,贺修晏便带着纪柯朝着府衙而去,街道上没什么人了,有恐怕也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状况好些的都去了府衙,城主安排人给他们服药。
贺修晏眸色深了深,朔风城守将宋淳风是他的知交好友,半月前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
青溪国刚要有动作,城内便出了这样的事,守将几乎全军覆没,百姓也在这半月里迅速减少,这场疫病都快把朔风城变成一座空城了。
朝廷得知此事后,大臣们居然提议派军退守洛川,青溪国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一退,便是把朔风城拱手相让,如此一来,宋淳风多年的死守算什么。
到了府衙,没有人守在门口,院内搭了简易的棚子,放了很多担架,但是人却很少,贺修晏一眼扫去便看见那抹白色的人影,旁边还站着一位着官服模样的人,贺修晏缓步走上前。
鹤明显然也看见他们了,脸上是掩盖不了的惊讶之色,郢都说派人来,可没说是这么一位文弱的公子啊,他叹口气:“一看公子便是读圣贤书的,怎么会来这,城内如今不太平啊。”
贺修晏面容平和,他对着鹤明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温聿,开口道:“温公子。”
鹤明暗叹原来二人相识,他对贺修晏说:“原来是温公子的朋友,那你们先聊,我去看看百姓的药煎得怎么样了。”
温聿一袭白衣,目光平静,看着贺修晏,没说话。
贺修晏瞅着他手中的碗,里面有褐色的汤药,他问:“不是说不能治?”
温聿把碗放下,走到贺修晏身边,轻声道:“只是些寻常补药罢了。”
说罢欲走,贺修晏却伸手拽住他胳膊,眼中神色不明:“你骗鹤明?”
温聿看了眼他的手,轻挣了一下,没挣开,他抬眸瞅着贺修晏,眼里有一丝狡黠闪过,他说:“不重要啊。”
都这个时候了,死与不死,对这些百姓而言,可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与其绝望赴死,不如怀揣点希冀。
贺修晏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后,他突然笑了,松开温聿的手,说:“温公子当真是医者仁心啊!”
温聿看出他眼中的讽刺,无所谓地一笑,他慢慢抚平袖上褶皱,几不可闻地说了句:“并非医者,何来仁心啊。”
他看向贺修晏,眸中隐隐有些恶劣的笑意,刚准备说什么,突然院中传来风声,还有轻微的脚步,不止一人。
温聿转头,看到数个黑衣人蒙着面,手中的刀闪着寒光,他们走近担架,对着人就是干脆一刀下去,连呜咽都听不见一声,人便彻底没有了气息。
温聿神色微变,他这身白太显眼,对方很快来了一人提刀对他就是一砍,温聿侧身避过那长刀,他扶着此人的手臂反扭,刀柄脱手,温聿干脆地抬手往他脖颈一砍,那人昏死过去。
纪柯本进屋去了,外面打斗声音虽小,但他仍察觉到了异常,他一出来便看见有人执刀向贺修晏身后靠近,贺修晏却一动不动,他瞳孔骤缩,边跑边喊:“先生小心!”
温聿闻言转头,果然有道冷光在贺修晏身后,而贺修晏仿若无知无觉一般站着不动,温聿看着他,没动。
眼看那刀就要落下,温聿眸光闪了闪,他瞬步到贺修晏身旁,将他往旁边一堆,再一脚踢飞了那刀。
纪柯顿住脚步,天太黑他没看清,只看见有道白影晃了晃,他看见那青衣书生似乎踉跄一下便又站稳了,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人没事。
温聿解决了那人,偏头看了眼贺修晏,似笑非笑,语气有些戏谑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贺修晏看着他,微微挑了一边眉,不置可否。
温聿转身去把院中其他黑衣人解决了,全部敲昏然后绑到一起,他没去看担架上百姓的情况,本来便是垂死之人,受此刀伤定然不可能再存活。
贺修晏一直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些复杂的神色,刚刚那速度,太快了。
鹤明闻讯赶来,他一看担架上的惨状,顿时悲怆跪倒在地,他眼中含泪,指着那些黑衣人,颤抖着说:“他们,青溪国何以逼迫至此。”
温聿上前将他扶起,说:“不是青溪。”
他一开口,众人都愣了,温聿不着痕迹地说:“刚与他们交过手,他们用的虽是青溪国士兵惯用的长刀,但是动作间却毫无熟练之意,倒像是,拿了不趁手的兵器。”
欲盖弥彰啊。
鹤明眼中大骇,那还有谁要来这杀人,还是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百姓何辜。
纪柯走上前,他蹲下察看了其中一人的手掌,那茧子,确实不在惯用长刀的人应有的地方。
他朝着贺修晏微微摇头,眼中有些凝重,贺修晏目光也冷了下来,不是青溪那会是谁的人,杀垂死的百姓是何意?
鹤明派人将院内收拾好,将那些黑衣人泼醒准备审问,岂料那些人看到被缚的情形,当即咬破齿中药囊,瞬间嘴角便溢出黑血,倒下了。
纪柯阻拦不及,见此情景顿时眼睛都瞪大了,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贺修晏,这是死侍啊。
外面本是些伤势较轻的百姓,如今却都死于亡命之徒的刀下,鹤明让众人都先回去了,虽然都服过药,但还是不免会有传染的风险。
纪柯站在府衙门口,眉间有些忧郁,他抬头问贺修晏:“先生,他们…”
贺修晏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逐渐隐于街道尽头,眸光晦暗不明。
鹤明随即也出来了,他看到贺修晏站在门口,微微一愣:“公子这是?”
贺修晏转头看他,问:“大人,温公子住在城中何处?”
鹤明这才明白之前恐怕是自己误会了,他下意识张口想要回答,却突然顿住了,他微微蹙眉:“这,温公子好像并不住在城中。”
贺修晏挑眉。
那位容貌颇为出众的公子一来便给了他一副药方,说或许能治这疫病,鹤明忙于安排人集中治病,竟忘了安顿温聿。
不过温聿那人,看着太过出尘,虽然待人好像很温和,却并不会让人想靠近。
鹤明说:“城中粮食都集中在一块,眼下城中无病症的百姓都收容在我府上,有病症的大多都在府衙集中管理,街道上仍有些,唉,是无望了”,鹤明说着又要垂泪似的。
贺修晏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鹤明居然还是个无私奉献的父母官,把百姓集于自己府上亲自照顾,这份恩情,此劫若渡,足够百姓涕零了。
鹤明想了想,又说:“公子可有落脚的地方,如若不嫌弃,可来寒舍暂歇。”
贺修晏道了谢,又仿若不经意地问:“鹤大人可查清了这疫病源头?”
鹤明低着头,似是有些哽咽,许久未能说话,他缓了缓,说:“只愿还能庇护尚存的百姓。”
贺修晏看着鹤明有些踉跄地离去,那身影看着,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纪柯叹道:“鹤大人真是个好官。”
贺修晏闻言看他一眼,没说话。
许蔚松第二日中午便到了,他先去了府衙找鹤明交接,看到城中景象他也有些震惊,但面上不显,只在心中暗暗咂舌,这也太干净了。
在城外一处找到了贺修晏,他下马准备行礼,看到青衣书生扮相的贺修晏,稍微愣了愣:“将…”
纪柯打断:“叫先生!”
许蔚松眨眨眼:“这是玩哪出?”
贺修晏看他一眼,说:“宋淳风不见了。”
许蔚松看着后面的屋舍,他知道这是鹤明给将士安排的临时存放尸体之处,本来是要及时烧掉的,但是朝廷要派人下来查,便只能先用城中冰块暂时设置简易尸棺。
许蔚松说:“鹤明没和我提,应是不知此事。”
“不是他”,贺修晏摇头。
这瘟疫来得迅速,鹤明处理地也还算迅速,虽然伤亡惨重,但总归是把能控制的控制住了。
许蔚松拿浸了草药的布蒙着口鼻,进到屋中查看了一圈,他走出来,对他们摇摇头,问:“听闻昨夜府衙遇袭了,奔着鹤明去的?”
城中守将已死,如果城主也死了,人心涣散,群龙无首,青溪如要夺城,轻而易举。
贺修晏说:“恐怕不是青溪的人,他们的目标是百姓。”
许蔚松一愣:“百姓?”
贺修晏神色有些暗:“这疫病起得蹊跷。”
他提前一步来到这,就是想看看宋淳风,顺便查探一下城中情况,这座城太静了,但却不慌乱,反而,井井有条。
许蔚松派人去城中跟鹤明知会一声,他要把这些尸体尽早处理了,本来也不指望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他这回真的是遭罪,贺修晏被停职,他也要跟着受累,这边陲无人肯来收拾烂摊子,最后还得他来。
许蔚松处理完后回到城中找贺修晏,却只看见了纪柯,纪柯端着碗药在那深思。
许蔚松过去敲他脑门:“看什么呢,你家大人在哪?”
纪柯捂着脑袋,不满地看着许蔚松,说:“去城外找温公子了。”
许蔚松:“谁?”
纪柯说:“好像也是最近才来城中的,他给了鹤大人一个方子,治疫病的。”
许蔚松看他:“这真的能治?”
纪柯靠近他小声说:“其实我那天听到了,他跟先生说不能治。”
许蔚松愣了愣,似是气笑了。
纪柯又坐回去,说:“但是鹤大人很上心,他天天都在按方子煮药,温公子也会来。”
许蔚松看了眼那碗药,语气不明道:“所以这到底有没有用。”
纪柯说:“先生没说,但也没让鹤大人停。”
许蔚松便不再问了,他转身往外走,语气淡淡道:“总之我是来打仗的,不管这事。”
纪柯冷哼一声,冲他背影道:“冷血无情许蔚松。”
许蔚松不在意地挥挥手:“众生皆苦,见之则忧,避之则畏,自古疫病最是无情,我不是圣人,当不了救世主。”
纪柯看着他离开,又低头端详那碗药,贺修晏走前就对着这药看了很久,空气中蔓延着草药的苦味,凑近了却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