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会来》司与

19、淡去的红印

　　这突如其来的坦白局，让晓璇惊呆了。

　　这是要撕开最后的秘密吗？她不忍心。

　　“你可以不说的。”

　　“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他把表放到口袋里，“病了就是病了。”

　　“上次我不是和你提过，我有个哥哥嘛，他叫关唯……”他缓缓说来——

　　“关唯，‘唯一’的‘唯’。爸爸妈妈原来只想生一个孩子。

　　他们是镇一中的老师。妈妈常常来市里做教学交流，很是羡慕市里重点中学的环境。我也是后来听爸爸说的，她看到这边的老师都是顶尖大学毕业的，学生们常常有课外的研究活动，中学生已经有大学生的视野了。

　　硬件环境更不必说，老早就用上了无尘黑板、白板、电子屏幕，连书桌都特别舒服。

　　关唯从小就特别乖，又聪明，学的东西特别多。他就比我大三年，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幼儿园小班？他就开始看三四年级的课本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也就一年级吧……”

　　“你哥比你大三岁？”晓璇觉得自己算错了，要不就是听错了。

　　“是的，大三岁。但只比我高两级……他休学了一年。”关之铭平静地说着。

　　“我妈妈得了癌症，爸爸为了妈妈看病方便，就把家搬来了文州。没治好……她还是去世了……”他仰起了头，还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一年，他六年级，我三年级。”

　　“后来，哥哥考上了博雅初中，又考上了这里的高中。”

　　原来是同校几年的师兄。但是晓璇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想必他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一直很努力……他知道这是妈妈的愿望。但是你知道，高中的课，不容易的，他就是要一直往前冲……太努力了，太努力了……”他把头搭在膝盖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了两个字“努力”，然后在环绕着字画圈，一个又一个。

　　“我记得，那时候，他在饭盒盖上贴着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封箱胶带下的字已经化开了，他也不撕掉。”

　　晓璇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着：“天呐，十几岁的年纪有这样的斗志。”

　　“后来撑不住了？”

　　“嗯，他刚上高二的时候，晚上睡觉，我就总觉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都不安稳。有时候呆呆地望着作业，半天写不了几个字。然后，还肚子疼，但去医院做了一大堆检查也没查出什么病，吃了一大堆药也不见好转。后来还是他自己去看了心理医生，确诊是抑郁了，肚子疼是躯体化症状……”

　　“有一次，我发现他又要拿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我想抢过来，抢来抢去，就在我的手上划了一个口子……那天，是中秋节，爸爸还在大牌档里忙着别人家的团圆饭……”他的姿势从仰头变成低头，几个水滴掉在泥地上，他用树枝和开了，把刚才写的字搅成了一团。

　　晓璇想拍拍他的肩膀，手伸到半空，还是缩回去了。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听着。

　　“还有一次，他又想割，我一冲动，就说，‘你割我也割！’”他举起自己的手臂，“喏，就是这个。”这是最新鲜的印子了，已经痊愈了，只留下了淡红的印记。

　　“你太冲动了，这又变相地是另一种压力。”

　　“你说的对，很快我就后悔了。”他轻轻哼哧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自己。

　　关之铭知道，关唯背负了太多，妈妈的期望、替妈妈为爸爸分忧——即使分不了什么忧，起码不能给爸爸添麻烦、所谓的“长兄如父”……努力，太努力；懂事，太懂事。

　　“关唯不是唯一的啊，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不是亲生的?”

　　关之铭噗嗤笑出声，“剧情还不至于那么狗血！哈哈，我的确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但当然是亲生的！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有了我。关唯也不会因为我改名字嘛。”

　　“做个计划外不错啊，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惊喜。感觉你和你哥很不一样啊！”晓璇是独女，对兄弟姐妹没有多大的体会，印象中的老二，大多古灵精怪一些，不按常理出牌。关之铭完全符合。

　　“小时候我总是模仿我哥。有一次幼儿园新年活动，让我们用气球制作一个喷气式火箭，在气球上写上新年愿望，然后放飞梦想。哈哈哈，那哪是什么放飞啊，给气球放气就像放屁一样。你猜我写了什么愿望？”

　　晓璇摇头，绝对是意料之外的答案，懒得猜。

　　“我写的是：‘希望多做点卷子’！如果不是我爸爸拍了照片，我都忘记了。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反人类的愿望！”

　　“哈哈哈，这一定是你哥榜样的作用！”

　　“那个愿望只是因为我看着哥哥平时做什么，我就写什么了。其实当时并没有人逼我学这个学那个，大家都盯着我哥。你听过吗，‘二胎当猪养’。挺好的啊，把我放过了。”

　　“你被放过了……”她不由地重复他的这句话。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意料之外，是惊喜？可能最开始，他的父母也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惊吓。然后“他被放过”……小孩子不都是喜欢“求关注”的吗？也许，“被放过”也是一种人生惊喜？

　　晓璇觉得自己不可能“被放过”，也不奢望会有这样的体验。

　　想起厚厚的《升学指导》、烧脑的选科课，晓璇换了个话题：“你哥哥准备报什么志愿呢？”也许他有什么新鲜另类的想法呢。

　　“我没问啊！我只关心他现在开不开心。”他满不在乎地说。

　　“那你呢？”

　　“我？我这人没什么志向，‘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马上就要选科了哦！”

　　“到时候哪个组合多人选，我就选哪个好了，随大流不会错的。人多学起来也好玩。”

　　这个思路确实很新鲜，把晓璇噎住了。难怪他都没怎么认真看《升学指导》。

　　“好吧，你被爸爸妈妈放过了，你也放过了自己……”

　　“这样不是很好吗？闲着也别想那么多，你看，我跟我爸爸学的，书法、画画、雕刻、做菜，都不费脑子。”关之铭一说到爸爸，眼里满是星星。

　　晓璇虽然总觉得不能百分百赞同，但也被“镇”住了。除了觉得有点道理之外，更因为羡慕别人家的爸爸。真好啊！有这样一位生活家爸爸，关爸爸应该也很满足吧，有这样一位崇拜自己的儿子。

　　博雅中学里，不用统计，也指导开大排档的家长肯定是屈指可数，宣告天下自己家开大排档的学生更是绝无仅有。

　　对于晓璇来说，阿太是她规规矩矩的童年里，洒进来的一束光。光灭了之后，她继续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说不上不满意，也谈不上很满意。缺了什么？她说不上来。

　　如果给自己的生活贴几个关键词，估计就是：#应该这样 #正确的道路 #循规蹈矩。对于爸爸妈妈来说，她真的是一个省心的女儿，什么“当更年期遇上青春期”，什么“叛逆”，那都是不不存在的。

　　可是上了高中，这些“普通中学”、“外校”考进来的新同学，像是给一个密闭空间带来了负离子，感觉好清新啊！

　　特别是这个关之铭，浑身上下，都是#鲜活 #生猛。该死，这词应该贴在“关记大排档”的海鲜池吧！

　　词选得不当，却是达了意的。他总是那么多的奇奇怪怪，军训偷懒、鸟巢、签筒、不做完老师的作业却要自己出题……每一样都是新奇的，连生火做饭担屎都带着帅。

　　这些新奇，似乎在补上她缺的东西。

　　她觉得新奇，新奇的感觉慢慢变成了开心。开心渐浓，带上了甜。

　　今晚又多了两份专属经历。一起偷果、分享秘密。

　　晓璇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道淡淡的红印。手臂上的印痕淡了，故事仍然触目惊心。

　　“为什么要告诉我？”

　　“反正都被你看到了……我冒着生命危险摘蒲桃给你，又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回报我什么？”

　　“无以为报，明天我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