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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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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医院门口,皎皎都在思考一件事。
她好像总在麻烦他。
被陌生人看出情绪的确很窘迫,但她没有理由在他面前表现的脆弱。
想了想,她觉得应该留个联系方式请他吃饭是最好的社交礼貌,毕竟她没道理欠人情,他也没有义务这么帮她。
“可以留个你联系方式吗。”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欠人家情的道理,何况他们还只是陌生人。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请你吃饭吧。”
男人靠在车门边笑了笑,想到什么又打开车门。
夜色渐浓,男人闭了车门朝她走来,北风凛冽却也带不走他分毫从容,皎皎想,原来有一天月亮也可以是形容词。
他像初冬高悬的月亮,皎洁明亮又温柔。
“这是我的名片。”他递过去,又觉得哪里不对,笑了笑,像鼻息哼出的呢喃声,“social etiquette,小姐也该告诉我。”
她垂眸笑了笑,摸到印着金箔镶边的名片,上面用楷体印着三个字:陆政年,她想,政清人和,年年如一。
是人如其名的好名字。
伸出手,“你好,陆先生,时皎皎。”
他低头看着那只纤细修长的手,抬手覆上去。
温凉,和她人一样。
“你好,时小姐。”
请他吃饭最终定在下个周末,他留了号码,临走又加了句:“很高兴能和时小姐做朋友。”
她惊讶,这个男人似乎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他不问她为什么哭,也不问她为什么来医院,他留下号码也仅仅是担心她下一次遇到麻烦的境遇,但莫名其妙的,他知道她总是愿意信任他。
皎皎眉眼染上温度,她唇角勾着笑。
陆先生是个儒雅温柔的绅士。
吴萍的科室在五楼,她习惯走医院的楼梯,一层一层,一阶一阶,好似这些年她独自走过的每一步路。
“妈,我来了。”
这是一个小单间,时文兵拖了很多关系要到的小单间。
病床上妇人气息微弱,她听到动静,吃力地坐起来,“文兵..你..你来了。”
时皎皎深吸口气,“妈,是我。”
“呀..皎皎来了..太晚了..”吴萍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皎皎想到医生那句话,心揪着疼。
她不能哭,她不能脆弱。
她要像妈妈一样坚强。
妈妈需要她。
吴萍撑着力气从枕头下摸出个帽子,是一顶针织的红帽子,款式还是妈妈爱的花针,摸起来棉棉软软的,像她的手一样。
她忽然想起自己确诊抑郁那年,妈妈拿着诊断书出来,她坐在医院门口的椅子上,妈妈笑得温柔极了,她说:“皎皎,今天想吃什么呀,妈妈都做给你好吗,咱们皎皎是最好的好孩子,我女儿..没病。”妈妈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颤抖,就跟现在一样。
那时候的她也不知道,妈妈全身上下只剩了二十块钱。
“皎皎..妈妈..前段时间找护士要了些棉线..北方的冬天冷,你...你要...要记得保暖。”
皎皎点头,她从吴萍手里接过帽子戴上,鼻头一酸但还是强忍着,“妈,我二十三啦,你怎么每次给我织帽子还是最小码呀。”她的声音还是带着儿时跟母亲撒娇的甜腻,但吴萍知道,女儿是在是强忍着不掉眼泪,就像她从前受到伤害那样。
“皎皎...你喜欢吃的八宝糯米饭,妈给你写了几个配方...你要记得按时吃饭知道...”她语气越来越弱,皎皎趴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刚哭干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再也止不住地崩溃大喊:“妈——”吴萍在听到这声“妈”后,带着笑意扶上她的脸,比从前还要温柔地应了声“诶”。
她用了太多力气,可这一生,还是觉得亏欠。
她躺在床上喘息,嘴角却是带着笑,像是想起什么,自顾自地呢喃着,“呀...皎皎...皎皎长大了...我这记性...”
想着想着,吴萍眼角落了泪,她太累了,可她放心不下那个坐在医院门口小小的姑娘啊...
忽然面前出现一束光,吴萍仿佛看见她的父母站在有光的门里跟她招手,她忽地笑了笑,带着释怀与不舍,在门落之前,她小小地许了愿。
希望下辈子,她还能做那个小姑娘的妈妈。
心跳机变成一条直线,病房里响起各种声音,她却再也听不到。
吴萍的主治医师陈品给她留了封信和录像,是吴萍留下的。
她坐在楼梯间读完,心痛难捱。
——写给我最亲爱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对不起,妈妈让你难过了,别哭皎皎,人这一生许多事都是姗姗来迟,妈妈不想离开你,但妈妈知道,我别无选择。
我的女儿啊,你要好好的,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面对生活,妈妈相信你永远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只是想到以后不能看你结婚生子,不能陪在你身边,妈妈心里总是遗憾的。
这个遗憾,还有许多...
比如当初要是没跟你爸爸离婚,你会不会就不被别人欺负,不会生病,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老天爷对我该再狠些。
皎皎,妈妈想对你说,别回头,别跟自己较劲,妈妈希望你幸福,妈妈永远爱你。
她把信紧紧攥在手里,耳边仿佛响起儿时吴萍总爱给她哼的儿歌: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早会结束,康叔从内线拨来电话。
“先生,车里有个帆布包需要处理吗?”
帆布包...他唇角勾了勾,眼前浮现小姑娘那张明媚生动的脸,他起身应道:“不用处理,我去取。”
康叔跟在他身边十三年,第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女士用品,惊讶程度不亚于太阳打西边出现。
电话未挂断,陆政年已经出现。
康叔将手里的包递过去,只见先生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他看着康叔,余音上扬,“去协西医院。”康叔点点头,心里却纳闷。
因为他第一次见有人去医院这么开心。
去的路上,陆政年给陈品打了通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陈医生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洗了手,按下接听键。
“阿年,有事?”
陆家有专配的家庭医生以及医疗资源,他们看病根本就不需要来医院,他找他,绝对不是专业上的问题。
“也没什么...”他说得漫不经心,语调带点闲聊时松松垮垮的腔调,让人想猜又猜不透。陈品准备吐槽,那边开口点明来意,“昨晚,有位叫时皎皎的姑娘来过?”
陈品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想想,嗅出一丝八卦的味道。
“阿年,什么情况?”电话那头的人好奇的十分明显,“这小姑娘妈妈昨晚刚去世,不会...跟你有关系吧?”陈品说话不过脑,现在完全化身娱乐记者,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陆政年心下一沉,想到小姑娘昨天站马路上毫无形象地崩溃大哭,眉头紧了紧。
“小品,等我过来。”
陆政年挂断电话,陈品陷入迷茫。
他...等他干嘛?
时皎皎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累了,她就坐在墙边发呆。
妈妈离开给她留了录像,她没勇气打开。
信德最后,妈妈写了四个字:来日方长,可她没有来日,甚至她再看不见归期,想着想着,眼角又落下泪来,她恍恍惚惚从包里拿出一板药,上面写着:帕罗西汀。
无尽的黑暗和迷雾让人看不清前路,她仿佛是被世界遗弃的角落,怅然地走在迷雾中,整个世界一片昏暗。
她绝望地苦笑,抬手看见自己左腕上那道疤。
四面八方只传来一个蛊惑冷漠的声音,“再来一次吧,很轻松的,你不想再试试吗?”
忽然一束光照进来,阳光温暖的让她怅然,她习惯性拿手去挡,听到熟悉令人心安的声音,“怎么坐地上。”
她怔怔看着他,是她的救世主出现了吗。
光线斑驳,她的脸色惨白破碎,眼里的澄净清明也不再,只剩下空洞和无助。
她微微仰起脸,泛着湿意,他心口一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在心底翻涌滚烫,最后悄无声息落到他想触碰又收回的手上。
她回过神,眼底全是慌乱,“陆先生,抱歉。”
一副鬼样子摆在人家面前,真是狼狈极了。
她心里酸酸的,怎么每次都这么出糗狼狈呢..
他走上前,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与阳光交融的味道,他将温热的湿棉递上,“皎皎,不用说抱歉。”
“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抱歉。”
怎么办呢。
她好像找到泥泞中一株能拯救她的稻草,只是,她怎么能拉他下泥潭呢。
她深深望向他,那处皎洁明亮的月亮,她怎能忍心破坏呢。
“擦擦。”
他声音仿佛天生有种魔力,她安心地很快,接过温热的湿棉巾,低垂着眼小心轻声道,“谢谢陆先生。”
陆政年嘴角带笑,知道她回过了神,眉眼缱绻带着三分笑意地低哄道,“怎么只说谢谢。”说着,他脱下身上的衬衫团了团,“垫着坐吧,地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