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牛马不西西

1、第一章

　　夏末已过，空气中的热意逐渐散去，秋雨绵绵，江城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象征着它此时也迎来了漫长且寒冷的秋季。 　　许是天气降温的缘故，近来烧烤店的生意相比于夏天在逐渐下降，但好在店的位置不错，开在了思源中学的附近，时有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来店里撸串消费，照顾生意，流水也还算不错。 　　晚上六点十分，周漾一放学，便提着一口气跑来了烧烤店。
　　她必须要跑在所有同学的前面赶到店里，穿好工作服，提前做好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这样同学们来店里吃东西的时候，她就可以直接进入工作状态了。 　　今晚生意还算不错，周漾一直都没闲着，不是在忙上菜就是在收拾桌子。 　　忙了两个小时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算是结束了晚上店里第一个客流高峰期。 　　坐在门口边上的那桌客人结完账也已经走出门了，周漾又连忙冲上前去收拾桌子。 　　她今天把所有的头发都挽了起来，扎成一个高高的丸子头，修长纤细的脖颈大面积裸露在外，身上的工作服又太大，毫无保暖的作用。 　　一阵寒风袭来，给她带来了从头到脚的寒意，她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此时，桌上的残羹已经被她全部收拾完，只剩下后续的清洁工作了，她抽出右手把工作服里面的上衣拉链全部拉上，衣领竖起来后，顿时觉得保暖了许多。 　　刚一抬头，便看见了从对面网吧出来的江泽宸。 　　少年穿了一件深色的卫衣，身材清瘦修长，一头极短的短发显得他少年感十足。
　　路边的灯时明时暗，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此时他的脸上表情淡淡，给人一种冷淡且疏离的气质，在一群男生中显得格外突出。 　　接着，他们后面追上来一个腿长腰细的女生，她走到了江泽宸的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地勾住了他的手。
　　彼时，他也毫不拒绝，甚至回握了对方。 　　旁人见此，皆在一旁起哄，女生也在一道道打趣的声音中羞红了脸，而他也被逗乐，唇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周漾眼看着他们一群人朝她这个方向走的越来越近，想是要来店里吃饭，便加快了手上忙活的速度。 　　这行人中，她只认得江泽宸，也可以说整个思源中学没人不知道这位情史丰富的少年，再加上两个人又是同班的同学。 　　因为是风云人物，所以周漾经常会听起别的同学谈论起他。 　　“你们大家伙儿知道吗，三班的那个班花被江泽宸给甩了。”
　　“啊？那么漂亮的女生别人都恨不得捧在手心上哄，他却把人家甩了。” 　　“是啊，不过这事儿放在他的身上我倒觉得不稀奇了，先前对面中学的校花和他分手后，当着那么多人在校门口求他复合，他不照样不为所动吗？” 　　“哎，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生能如入了的眼。” 　　“谁知道呢？谁让人家顶着一张明星脸，家里还那么有钱，多情也总是难免的嘛！”
　　“……” 　　是多情吗？ 　　周漾觉的这个词用的不对，应该是绝情。 　　看似风流肆意，实则对谁都从未上心。 　　但尽管是这样，周漾每天依旧能够看到有不同的女生来班上主动找他。 　　她有时也会好奇，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呢，会让那么多好看的甚至是优秀的女生为了他放下身段。 　　仅仅是因为长相和家庭吗？ 　　可这样的男生在思源中学也并不仅仅只有江泽宸一个。 　　周漾也只是走神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过几次，但到现在她并没有一个答案。 　　* 　　周漾脸上的口罩有些大，埋头干活的瞬间口罩快要从耳朵根上掉下来了，她下意识往上提了提，但动作之后又觉得完全没必要，毕竟她清楚的知道，江泽宸对她是没印象的。 　　班级里向来就是学习好的学生坐在前排，差生就被安排在了后排，而江泽宸不一样，他是自己选的，一个人单独地坐在了后门一进门的位置。 　　他上课的时间不是从后门溜出去打篮球，就是趴在桌子上补觉，不上课的时候更是不见人影，有时候甚至会十天半月的不来学校。 　　所以他几乎没注意过坐在第一排的周漾。 　　班级里一头一尾的位置，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米，但也足够成为两人在这个空间里最遥远的距离。

　　记得那是高一刚刚分班时发生的事了。

　　那天天气闷热，又赶上下午的第二节课是体育课，被老师要求全体体测，同学们按照分组跑完800米后，大家便吵嚷着后面的十分钟需要休息。 　　周漾想起来上节数学课老师留了一道题，她还没解出来，便想要利用这个时间回教室解题。 　　她上了楼，从后门经过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江泽宸和一个外班的女生倚靠在后门边上的空间里。
　　位置十分地隐蔽，要不是她从这里经过，根本不会发现。 　　这个女生她有印象，是高二的学姐，人不仅长得漂亮，气质还特别好，每次学校举办活动演出，她都是主持人，她们班这节课也是体育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周漾从他们身旁路过时，瞥见两人举止十分亲密，学姐的手是搂在江泽宸胳膊上的。可能是她的出现破坏了两人正在暧昧的氛围，学姐也不满地回看了她一眼，随后哼笑着问身旁的人。 　　“这女生你们班的？” 　　下一秒，少年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周漾的身上，虽然只有短暂的两秒钟便挪开。
　　 　　而后她就听见了三个字：“没印象。” 　　那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后面不知他又说了句什么，周漾并没听清，只听见身后的学姐娇滴滴地嗔了他一句，“你讨厌。” 　　周漾在教室里翻出课本，但此时空气惹人烦闷，她的心思根本无法集中在书本上。 　　大概是半月后，她不经意间发现他的身边又换了另外一位女生。 　　那时，她就知道，虽然他们是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同学，但这是一个和她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产生交集。 　　 * 　　店里其他的服务员招待他们一群人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了，而周漾也很快地收拾完了桌子，便去忙别的了。 　　一直到他们吃完烤串儿，她去收拾桌子，听见他们一群人还嚷着让江泽宸继续请客，去游戏厅玩儿。 　　江泽宸也是没拒绝，结完账和他们一齐离开。 　　把他们这桌最后收拾完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周漾下班的时间到了，她脱下工作服，准备去跟李叔打声招呼就走的。 　　李叔的本名叫李阔，也是她爸爸周平生前的朋友。 　　谁知李阔先她一步走了出来，还递给她了一份炒花饭和一些烤好的串儿。 　　“小漾，李叔给你炒了一份儿花饭，双人份儿，你带回去和你姐姐一起吃。” 　　周漾下意识地拒绝，“李叔，我不能要，我回去随便做点，和姐姐一起吃就好了，现在生意本就不好做。” 　　但李阔却执意要给她：“回去都那么晚了，也别瞎折腾了，幸好明天是周末，你晚上不用急着赶作业。你也别担心叔的生意，再不好做，这点饭还不至于吃穷了我。” 　　周漾家里是什么情况，李阔一清二楚。这孩子十岁的时候，她那不负责任的妈就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 　　她上头还有个姐姐叫周欢，虽然大她几岁，但自小身体不好，不是在吃药就是在打针，后来病的更严重了，甚至连学校的学业都无法正常完成，干脆退学在家养着，反而需要年纪小的周漾的照顾。 　　而她们的爸爸周平为了能多挣钱便身兼数职，慢慢地也还清了一部分的赌债。那段时间，是周漾觉得最轻松的日子了。
　　不仅最爱的人陪在身边，讨债的人也不再上门逼着他们还钱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那段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她的生命中。 　　可好景不长，爸爸为了挣更多的钱，劳累过度，工作的时候突发意外晕死过去，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自此，两姐妹就靠着周平的赔偿金过日子，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周平生前对李阔有恩，他见此当然不会不管不顾，便用打零工的由头邀请周漾来店里帮忙，月尾按照正式员工的薪资付她工资，也算是回报周平了。 　　看对方一再坚持，周漾只好收下这份心意，诚心道谢后，便往回家的方向赶。 　　好在赶上了末班车，刚刷了付钱码找位置坐下，手机便收到一条简讯。 　　是她的班主任发来的。 　　[班主任：周漾同学，明天周末上午抽个空来学校一趟，校长说有事找你。] 　　周漾看完消息后愣了一下，她好奇校长怎么会好端端找她。 　　两秒后，她猛然间想起来，今年的全国作文大赛又要开始了，去年就是她和高三的学长林仕文一起参加的，两人都拿了一等奖，他们的名字当时还被贴在了学校公告栏好久。 　　是想让她这次也继续参加吗？ 　　周漾把手上的炒饭找了一个位置放稳后，便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回复了消息。 　　[周漾：好的，收到。] 　　隔日一大早，周漾便如约去了校长办公室，敲了门得到回应后进去才发现办公室里坐的不是校长，而是一位看起来比校长年纪还要大些的老先生。 　　周漾以前从来没有在学校见过他，此刻她有些茫然。 　　或许是校长正在接待的重要客人吧？ 　　意识到来得不是时候，周漾便立马道了歉，转身就要推门出去，却被身后的老先生叫住。 　　“等等，这位同学，你先别走。” 　　周漾听话站住，愣在原地。 　　江怀民看到周漾的反应，笑了一下，问：“你就是周同学吧？” 　　紧接着又补问了一句，“高二年级每次都考第一的周漾？” 　　虽然困惑眼前的人是谁，但能出现在校长办公室的，一定不是坏人，便轻轻地嗯了一声，以表示默认。 　　随后，江怀民便起了身，做出手势，邀请周漾过来，“周同学，来这坐会儿吧。” 　　周漾犹豫几秒后，便找了个离江怀民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后问：“老先生，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周漾的表现乖巧且有礼貌，引得江怀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很素，简单的一个浅蓝色外套，颜色都已经有些洗的发白了，因为她实在清瘦，衣服套在她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 　　他坦言道：“是，我的确有事需要周同学你的帮忙，今天委托校长把你找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美好的假日。” 　　周漾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江怀民行商多年，骨子里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到老了也依旧保持着。 　　周漾点头嗯了一下。 　　“听说你每天晚上放学后还要去打零工？” 　　周漾这才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这个老先生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是威严却丝毫不减。而她突然被陌生的人知道了隐私的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膈应，面露几分难色。 　　但她的教养依旧强撑着她回答了一句：“是的。” 　　“我知道你的学习好，但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你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见眼前的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得让人惹怜，江怀民的语气也不由地柔了几分，说：“其实爷爷今天来呢，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资助你完成以后所有的学业，只要你愿意，就算是你将来想出国留学发展，我也支持到底。” 　　资助她？ 　　周漾虽然年纪小，但这几年也算是经历了许多事，眼前的老人虽然面善，但也遮盖不住他身上所流露出的商人气质。
　　她不相信这位老先生今天找到她就是单纯地为了资助她读书。 　　带着心中疑问，她直接诚恳地问了句：“爷爷，请问您为什么要资助我？” 　　“当然是有条件的。”江怀民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的孙子是和你一个班的，他的学习成绩向来让我头疼，如今已经高二了，这个阶段十分关键，我希望老师能把你们两个调在一起坐，在学习上你可以多帮帮他。” 　　只是。 　　这么简单？
　　 　　因为在她看来，帮助同学进步本身就是应该的，根本不足以成为条件来谈判。 　　周漾正困惑时，对方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继续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我是希望通过你，能让我知道他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越细越好，所以——” 　　“所以您是想让我去监视您的孙子。” 　　江怀民没想到眼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说话却这样犀利。 　　突然把他的心思直接这样拿到了台面上说，还让他错愕了一下，含糊地答了句：“差不多吧。” 　　“我能问问原因吗？” 　　“没什么原因，这孩子跟我不亲罢了，他是我亲孙子，我总不会害他的。” 　　“那……为什么是我呢？”周漾这句话的语气和先前有所不同，每个字都暴露出她的小心翼翼。 　　无论是不是以伤害为前提的监视，都不会有人喜欢。 　　而这样出卖别人自己获利的事情为什么直接找到了她呢？ 　　明明。 　　班上有那么多同学。 　　难道就因为她…… 　　“我从校长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你家里的事，我说过了，我可以资助你去完成你的学业。准确来说，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 　　猜对了答案，江勉的心里却十分不好受，她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似的。 　　是啊，虽然班上有那么多同学。 　　但只有她周漾，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也是最好拿捏，是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很好机会的，从而把握住这样损人利己的‘好’事。 　　她第一次因为穷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自尊被人随意践踏的感觉。 　　她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但她想勇敢地维护自己的尊严，便直视对方道：“老先生，首先很感谢您想要资助我的善心，但是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首先帮助同学是我应该的做的，其次，我的爸爸从小便教育我人穷志不穷，所以我绝不能做出出卖同学的事。” 　　江怀民向来相信人穷志短，但这一刻他有些错愕了，特别是和周漾眼神对峙的那几秒，他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随后从胸口处摸出一张卡片递给了周漾，“周同学，这是我的个人名片，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再考虑考虑，或许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到时候可以打上面的这个电话联系我。” 　　周漾接过卡片，上面印着三个大字。 　　—江怀民。 　　姓江？ 　　周漾回忆起班上姓江的同学并不多。 　　难不成。 　　是他？ 　　实在没忍住心中疑问，她便多问了一句，“老先生，请问您的孙子叫什么名字。” 　　随后周漾便听见了那个她心中的名字。 　　“江泽宸。” 　　听到这三个字，周漾愣了两秒。 　　她知道这三个字离她的人生有多遥远。
　　现在是，以后更是。 　　走出办公室，她默默地把名片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她觉得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拨通上面的那串号码了。 　　但周漾忘记了，老天最擅长的，便是给她的生活制造意外。 　　那位她心中坚信着不会与自己人生产生交集的少年，从这刻开始，和她被一根线无形地缠绕在了一起。 　　很多年后的周漾回想今日才发现。 　　那根线的名字叫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