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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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结果怎么样了？”
“药记得按时吃，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科室内，苏芳的妈妈张琴还在和医生询问着什么。
苏芳百无聊赖地在凳子上左顾右盼，眼睛跟随一只飞虫从天花板的吊灯，落到医生光滑的头顶。那里因为反射头顶的吊灯，而显得尤其明亮。
真亮啊，苏芳想。
“不知道贾教授对最近网络上流行的‘故宫鬼影’怎么看呢？”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个大叔正在看短视频，“我个人觉得这可能是因为铁元素和空气中的电离子产生反映而导致的，其中的原理就类似于……”
视频里Ai吵闹的声音令苏芳觉得有些烦躁。正想把门关上，妈妈就起身示意苏芳可以走了。
于是他利落地背上背包，起身就要出门。但背包的带子不小心碰掉了桌子边缘的一本期刊。
苏芳躬身捡起，眼睛瞟到一行小字——“细胞记忆——器官移植或将改变你的性格”。
苏芳挑眉，医院也看这种营销号的内容？
将期刊递还给医生，苏芳转身走出门去。
“每年都来几次，每次开几瓶维生素。我都说我没什么病，这不是纯纯浪费钱吗？”苏芳按下下行的电梯。
“你这孩子，你懂什么。那检查出来没问题不是好事儿吗。图个安心嘛。”张琴没好气地说，“维生素怎么了？你缺的嘛，缺了就要补呀。”
“行，你安心就行。”
大概是从10年前开始，苏芳每年都会在妈妈的威逼利诱下到医院体检。有时候是3个月一次，有时候是半年一次。每次结果都是没有问题，然后妈妈就拿走一堆维生素。
苏芳对这种隔三差五就来医院送一次钱的行为很不理解，他觉得自己没病，没病就不需要来医院。
“自己的身体别不当回事儿啊。”但张女士显然不这么想，“还有你什么时候找个对象回来？都30了，你是一点不着急啊。我都担心你以后老了一个人怎么办哦。那个隔壁家，你王姨的儿子，人家都开始准备二胎了……”
哦豁，又来了。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惩罚我，而不是用催婚来折磨我——苏芳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他假装听得很认真，手在楼层指示牌上比划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作出思考的模样。
手指在划过“心理诊疗室”的牌子时顿了一下，看着那个牌子他有些出神。
苏芳有个秘密。
他爱上了一个人。
一个只存在于梦里的人。
事情的起因是，苏芳做了一个梦。
在荒草丛生的红砖厂，少年坐在高高的烟囱顶。他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单薄的身影被太阳拉的很长，很长。他摇晃着双脚，白色的帆布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打在烟囱壁上。阳光有些刺眼，他伸出一只手挡住，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指缝，洒落在他的脸上。一阵清风拂过他额角的发丝，右手手腕处皮质手绳的银色吊坠和环扣相撞，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苏芳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苏芳觉得，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你是谁？”梦里，苏芳如是问。
“苏芳。我叫苏芳。”少年如是说。
然后苏芳醒了，他感到这个梦是如此的荒谬。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疯了。
苏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但是没有答案，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好像根本不存在，除了名字他没有任何线索。
后来的几年里，他常常能梦到这个男孩。
梦到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在草坪上读诗，一起在墙壁上涂鸦，一起在医院体检……他们好像一起在苏芳的梦里度过了一生。尽管这一生只有高中的那么几年。
再后来，苏芳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时常会想起这个男孩，在沐浴晨光的画纸上，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在徘徊往复的幻觉中。
他甚至开始期待每晚在梦里又能遇见他，他们又会做什么。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共度余生，苏芳觉得那索性就和这个男生一起也挺好的。尽管他只是个梦。
佛洛依德认为，梦境是“本我”的投射。苏芳想：那不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我”吧？所以是“我”爱上了“我”？
尽管他不确定梦里的那个名叫“苏芳”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
所以说到底，还是应该去看下心理医生。
叮咚——
电梯的门打开，苏芳的思绪会被拉回现实。
“傻站着干啥呢，电梯到了。”张琴催促着。
苏芳走进电梯，轿厢缓缓下行。
“你那个画展，什么时候开啊？”妈妈又找到了新话题。
“8月14号，还有1个月。”苏芳接过妈妈手里的一大包药，挂在自己胳膊上。
“哦，挺好的……挺好的。”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张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医院门口，苏芳挥手和妈妈道别，然后一个人往公交车站走去。
“诶，糟了，药。”
张琴反应过来，想去追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苏芳是个画家，如今已经30岁了。在他有清晰记忆的10年里——“开个画展”，就好像从心脏里长出来的执念一样。这个执念长出尖锐密集的刺，拔掉就痛不欲生。
但关于画展的主题，苏芳还没有头绪。他想试着交给命运，任凭公交车将他带到哪里，他就在哪里寻找灵感。
于是不知不觉间，太阳躲到了乌云后面，天空阴沉下来，苏芳来到了一片荒废的红砖厂区。
这里的工厂大多兴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曾经宛如是钢铁巨兽的巢穴，烟囱林立，机器轰鸣。如今只剩下虫鸣鸟叫，杂草丛生。如果在它还没有被完全拆除的时候，倒是一个涂鸦的好地方。苏芳一边想着，一边在残垣断壁间漫步。
荒草蔓过红色的砖墙，在苏芳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摩挲着手指上墙壁粗粝的触感，从一簇野花前缓缓经过。高大的烟囱矗立在远处坍塌的瓦房后面，与天地相接。如果爬上烟囱的最高处，从上向下俯瞰，红色的砖墙掩映在绿色的野草中，就像是——莫奈的名画，苏芳想。
“阿让伊特的田野”
仿佛有谁在苏芳的耳边轻语，缥缈的声音拉扯着他的神经。
“谁？”他下意识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人。忽地远处树林间飞起一群鸽子，微风送来树叶的沙沙声。恍惚间，苏芳觉得这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像是画里行走在花田里的孩子。
是了，《阿让伊特的田野》，他觉得这个类比贴切极了。但是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怎么知道从那里俯瞰是个什么光景呢？苏芳想，他一定来过这里，那是什么时候呢？
轰隆隆——
天边传来一阵雷鸣，乌云翻卷，天空瞬间阴沉下来。眼看就要下雨，顾不得思考，苏芳抱紧背包，向着一处尚且完好的红砖墙跑去。
他刚刚跑到屋檐下，雨水便合着闪电，哗啦啦地从天空倾泻下来，砸到苏芳的脚边，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
“唉……什么运气啊。”苏芳哀叹着蹲下身去擦拭裤脚。突然，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又如蜻蜓点水般从他的眼前略过。
来不及多想，苏芳抬头顺着白色帆布鞋向上看去，一个熟悉的背影擦着他的眼睫，撞入他的脑海——是他。
一个清瘦的背影迎着雷声在大雨里奔跑，雨水为他的周身镀上一层薄薄的微光。
黑色的短发、蓝白相间的中学校服，右手的手腕处有一个皮质的手链，手链上坠着一个银色的圆形吊坠。他奔跑时，吊坠打在手链金属的环扣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不需要多费神去观察，只是一个晃眼，苏芳就能知道银色吊坠上刻着一个“S”。因为这个身影已经在苏芳的梦里出现过千百次。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模糊了视线，苏芳觉得此时此刻眼前的男孩，身形开始微微地扭曲。他感到那些梦里的场景，就像是幻灯片一样，一幕一幕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苏芳，生日快乐。”
“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过。”
——是梦啊。怎么他的脸有些看不清。
“苏芳，你在画什么？”
“要不你给我也画一幅呗。”
“画一幅嘛，好不好。”
——是梦吧。画，在画了。
“苏芳，我今天新学了一首诗，念给你听。”
“这诗的意思啊……不告诉你。”
——是梦吗？英文诗真的好难懂。
“苏芳，谢谢你来看我。”
“我很快就能回学校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
——是梦吗？不想上学。
“苏芳，不要死……”
“……”
——是梦吗？为什么……
如果那些都是梦，那眼前这是什么？
就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一个浮木，此时此刻苏芳混乱的脑袋里唯一无比确信的是——梦里的男孩刚刚真实地，在大雨滂沱中，从他的眼前跑过。
这一刻，苏芳想不顾一切，拼尽全身的力气，冲进雨里，抓住他。但是，男孩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他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