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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棋盘一子 ...

  •   杀了人就能活,杀了人就一定能活吗?

      后来,赵锐头脑里一片空白,站都有些站不稳。只记得血花从那人胸口上飞溅而出,淋了他一身,手中的刀脱落在地。

      江由嗤笑一声。“听这小孩说,附近还有个医馆。”他用手抹了抹脖子,是灭口的意思。

      燕赤不置可否,顾晓寒却道,“罢了,人各有命,带上这小孩走吧。”

      江由耸耸肩,知顾晓寒对医者颇为尊重。他大仇得报,正是畅快的时候,也就由他去了。

      赵锐被浑浑噩噩的绑在马上,取代了当初弯刀王的位置。冷风刮过,冻的他四肢冰凉、浑身发僵。到了客栈,三人定好值夜顺序,便各自安歇。

      第二天,几人天不亮就又起身赶路,翻山越岭,途中停留在河畔前稍作休整,生了火,凿穿冰给马喝水,他们吃干粮。

      赵锐一日水米未进,靠着火源才有了一丝活着的感觉。这群人并不打算虐待小孩,扔给他一个硬邦邦的面饼。

      肚子里咕咕直叫,赵锐整个人却毫无进食的欲望。他看着远处白茫茫的江水,不自觉就慢慢靠近。

      燕赤在打座,闭目养神。顾晓寒刚刚从江边牵马回来,跟正在吃饼的江由打了个招呼,便低头去翻地图。

      俗话说的好,一个和尚抬水吃,两个和尚挑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他们中至少两个人都不把监视赵锐当做自己的责任。而身后是群山,背靠涛涛江水,也不觉得赵锐能跑到哪去。毕竟,只要这小孩见阎罗王前,最后见到的是他们,那就够了。

      “咔嚓。”

      初冬,河面虽然只结了一层薄冰,河水却也泛着彻骨的冷意。赵锐直觉冷水从眼睛、鼻孔、耳朵里灌进来,无休无止,仿佛无数双手将他扯进不见天日的深渊,让他想起黄河决堤那年,自家院子里喷涌而来的无边恐惧。

      这就是死吗?这也太痛苦了。怪不得淹死的人死后的怨气能化为厉鬼。

      有些后悔,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最终还是要走这条路。

      视线忽然脱离水面,有人提着后颈把他拽了起来,带着他往岸边游。他下意识挣扎,又被按住灌了不少水。直到被丢到岸上,赵锐疯狂的咳嗽起来,开始往外吐水。顾晓寒则抱着双臂,冷冷的站在一旁。

      “你现在可没有死的资格。”

      赵锐听他这么说,心中刹那间升起一股恨意,用头就向顾晓寒肋骨上一撞。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往后退一步,接着脖颈就被人掐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又忽然被松开。

      赵锐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他抬眼,第一次直直对上顾晓寒的目光。此人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高挑修长,却灵敏有余,强壮不足。

      他面容俊秀,瞳珠如黑漆,眼神锐利冰冷,在他的注视下,一切都无处遁形。原本像个雪人,现如今入了水,黑发贴在额前,浑身湿淋淋的。脸颊在寒风一吹,冻得通红,看起来竟比之前更有人气一些。

      “你要带我去哪里?”半晌,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一句话。

      “明教,一个杀人的地方。”

      昨晚赵锐做过的事,在这里日日都会发生。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双手沾满鲜血。而能不能活下去,也要凭赵锐本事。

      “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要想死,自青云城早就死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顾晓寒视线扫过他,眼中尽是漠然,甩手离去了。

      两人接二连三的跳水,这一耽搁,再次出发,就是半个时辰后了。

      江由骂骂咧咧地把行李甩在马上。“依我看,淹死算完,多一张嘴,又浪费干粮,又拖延行程,说不定还病死在路上。”

      燕赤摇摇头,眼中闪过几丝精明的算计来,望着顾晓寒的方向若有所思。

      月出天山,云海苍茫,万里长风猎猎。直到广袤的长城逐渐连成一条线,就连最高处的烽火台也在视野中成为模糊的一点,赵锐这才意识到已经出了塞外。那日寻死不成之后,他也没什么勇气再试一次,便得过且过起来。

      此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还分出余力打量其余三人。只见他们俱是面色肃穆、目光凝重。杀死弯刀王之后,最初不乏插科打诨,越靠近塞外,他们之间越发沉默。不知是因奔波、劳累,还是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明教坐落于雁回峰的半山腰,上有一百三十六教徒,行宫巍峨壮丽,名曰“长生殿”。长空无云,背后群山缭绕,一道道石阶自云层铺展而来。一行人行至此地,只见一女子提着裙摆,款款而下,她面容与一般常人无异,而声音竟娇柔妩媚,听上去令人骨头酥软。

      “哎哟,教主听说三位护法的功劳,早派花娘前来迎接,可算是把你们给盼到了。”展颜一笑。

      燕赤最先迎过来,笑眯眯地道“花娘谬赞,此行不过侥幸而已,教主如此看中,可真令某倍感荣幸。”嘴上这么说,暗地里却掐了她的手。江由切了一声,其他人都装作没看到。

      众人一时无话,抬步上了石梯。沿途持刀巡逻的黑衣人渐渐多了起来,见了他们,皆是面容肃穆的行礼。

      花娘引着他们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前停下,轻轻推门而入,隔了一会儿,又出来,道,

      “教主让几位一起进去,这小孩也是。”言罢,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顾晓寒临行前回过头,冷冷地扫过他。“待会儿无论问你什么,都无需多言。”

      赵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一路上心中如同压着海绵,最开始是沉,后来是涨涨的。待到花娘柔声细语唤他进来,也只是傀儡般迈开步子,走进这明教的正殿——顿时觉得如同走进一个极恢宏的庙宇。

      大道两旁,石柱高耸,仿佛要戳破天空。中有烛台,鬼火般一跳一跳。再往前走,两侧又变为罗汉雕像守卫,手持刀枪棍棒,面目可怖,给人不自觉威慑。

      正中央坐着一人,犹如佛龛中的佛像,身旁被一群武者环绕着,赵锐便知他是教主。他大概是跟弯刀王差不多的年龄,鹰隼一样的鼻子,翘着二郎腿,胡子拉碴;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被他抱着放在膝上,看年龄是女儿,看面容又不像。

      教主倚在石椅上,跟下面三人说着话,颇为发愁的样子。

      “当初本座说,谁能杀死副教主弯刀王,便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如今你们一同完成任务,可副教主之位只有一个,本座又该给谁呢?”

      “属下认为,若按功劳来算,自然是给顾护法了。若不是他在弯刀王茶水里下了迷药,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把他抓住。”

      燕赤一面说,一面往顾晓寒的位置看了一眼。

      花娘打趣道,“这么说来,顾护法不仅是最年轻的护法,还可能做最年轻的副教主了。”

      江由轻轻哼了一声,看得出来,他虽有些不忿,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顾晓寒双手持刀,半跪在地。

      “启禀教主,顾晓寒不敢担任副教主一职,恐怕不能服众。”

      “哦,护法难不成害怕年纪不够,难以胜任吗?这可不像你的个性啊。”

      顾晓寒不慌不忙,

      “实则属下并非杀死弯刀王之人,真正杀死弯刀王的,是身后这个小孩儿。”

      赵锐原本被花娘引着站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此刻仿佛一个大锤从天而降发出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晓寒身后瘦弱身影上,有惊讶,有探究,有审视。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顾晓寒在打什么算盘?

      不是,是......他想张口反驳。猛然间想起顾晓寒进门前那句“无需多言”。自己早已成了棋盘上的一子,被人推着上前,毫无还手之力。

      教主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可是不论怎么看,赵锐这小子都是个不会武功的废材。

      横竖看不出来,他便充分发挥实践精神,将女娃娃留在石椅上,自己迈步到了赵锐身旁。赵锐见他前来,心中惊惧,连忙低下头,身体却止不住的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赵锐。”

      “多大?”

      “十三。”

      “小汉蛮,你小子也想当本座的副教主啊?”

      “不、不敢。教主愿意的话,放我回家就行。”

      他的话只换来教主一阵放声大笑。教主捂着肚子,如同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撑不住了。原本就是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分外阴森。

      “弯刀王啊弯刀王,跟我作对,你死的不冤!”

      笑罢,他抹了抹眼泪,对着赵锐道,

      “小孩儿,顾护法没告诉你吧,看到我们教徒杀人的,只有两个出路,要么死,要么就加入我们。”

      “你怎么选?还要回家吗?”

      赵锐猛地闭上眼睛,“我加入。”

      教主摸摸胡子,对赵锐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他回到了龙椅上。

      “你三人都有功,都要赏,升为长老。”

      三人道,“谢教主恩赐。”

      “至于顾护法,这些年你身边都没有影卫吧。”

      顾晓寒依然半跪,声音淡淡的,

      “属下一贯独来独往,不愿假手于人。”

      “这可不行”教主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现在当长老了,手下没个使唤的人,未免太不像话。这样吧,本座就把赵锐赐给你当影卫。”

      赵锐一惊,不由向顾晓寒望去。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后者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微微抿着唇,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他很快便又收回目光,恢复那副一贯的冷漠。

      “多谢教主恩赐。”

      几人神色各异出了大殿,江由一出来便商量着庆功,其余人纷纷答应。赵锐命运既定,暂且将心中的凉意收下。侧目而视,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顾晓寒手里,如今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绪纷乱间,顾晓寒停下脚步,转头,惜字如金道,“回见,跟上。”后一句自然是对赵锐。前一句是对诸位明教同僚。

      “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江由冲他挥挥手,待他走远后,方忍不住道,“到手的副教主就这么没了,枉我还以为他之前是个有胆色的。”

      他是不明白为何有机会一步登天,临门一脚又突然放弃了。倘若是他,管什么教主副教主的,先当上再说。

      “他十四岁叛逃出明教,可还是你抓回来的,你怎么会以为他有胆识?”燕赤打趣道。

      “我可被他一刀扎在胳膊上,三个月抬不起来。”

      燕赤闻言,和花娘相视一笑。江由见没人搭理他,自觉没意思,也走了。

      燕赤这才光明正大地挽着花娘的手臂,在长生殿外慢悠悠地散步。

      花娘道,“你怎么想?”

      “是不是有胆识不知道,不过他应该是聪明着呢。咱这位教主在位十多年,手下三位副教主无一善终。说到底,还是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时候上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今在他推波助澜下废去副教主之位,反倒正合了教主的意思。”燕赤摸摸下巴。

      “你倒比我更像在教主面前日日服侍的人了。”

      “当然只是猜测,”得了夸赞,燕赤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些得色。“还要看看之后教主什么反应。”

      花娘便笑了,“已经给了。”

      “长老之位吗?这可是应得的。那个赵锐是他找来的,不跟着他还跟着谁?那孩子看上去呆呆的。”

      “呆不呆不要紧,你只知顾晓寒早年叛逃出教,却不知他当年是作为影卫,是跟着他主上一道私逃的,后来被教里的人追杀,他杀了主子回来,但始终消不掉教主的疑心。”

      所以这一次既是为顾晓寒设立影卫,也代表教主对其的信任。

      “原来是这样吗?”燕赤陷入沉思,“我还以为是他性子太冷了,厌人。”

      今后,有好戏看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棋盘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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