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盈盈》辜欢

8、火海

　　我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满眼都是震惊。
　　小姐笑的花枝乱颤，满头秀发散落，声音沙哑中带着畅快。
　　“所以他……愤怒离开了？”

　　“不然呢哈哈哈哈”小姐复又趴在我肩头，说话时，口里的热气一下一下喷在我颈侧，“男子是绝不能容忍自己不行，就算是你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都不敢看他，他都要把一切罪恶都怪在你头上。”
　　我侧头，吻了吻小姐的额头，心里涌出无限怜惜，我缓缓道：“他总该有报应的。”

　　良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紧紧相拥着，窗外的明月被乌云遮住，室内更加昏暗了，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四肢交缠，呼吸可闻，仿佛护着即将被吹灭的烛火。
　　此这晚起，我和小姐之间变得不一样，白日里我们仍旧是主仆关系，但是一旦周围没有人，我们都情难自禁，想要触碰对方的肌肤，吞吐对方的呼吸，炙热的情感如同火焰一般贯穿了我们的身体。

　　崔府里的下人都不把小姐当主子看了，一个没有娘家母族撑腰的少夫人，甚至连夫君都厌弃的女子，无法绵延子嗣，就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母鸡，只有被宰的份儿。
　　崔老夫人以及崔夫人也越发不待见小姐，崔老夫人满是褶皱的手抓过小姐的手，柔嫩的手满是乌青，小姐却一句话也不说。

　　崔夫人见小姐病好了不少，便摆起了婆婆的架子，不到卯时便要小姐前去请安，而她自己却让丫鬟守在门口，不让小姐进入。
　　小姐穿着斗篷，立在寒风里，耳朵手指冻的通红。
　　崔夫人吃饭，小姐要站在旁伺候着，布菜、盛饭、倒茶等都要亲力亲为，享足了婆婆的福气。
　　我在一旁默默看着，指甲嵌入肉里，却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女子如贱草。

　　晚间我便给小姐捶腰捶腿，用药汁给小姐泡手，一根一根仔细揉搓着小萝卜一般粗的手指，舒解着小姐的疼痛。
　　临近冬日，没有炭火的房间内很冷，小姐原本想用嫁妆自己买炭，却发现库房里几十担嫁妆却几乎空了，小姐气的直掉眼泪，

　　“这可是已故娘亲留给我的啊！”她趴在我肩膀上哭泣。
　　嫁妆单子也不见了，没有对证。
　　小姐整个人摇摇欲坠，只能紧紧攀附着我的手臂，我告诉小姐，苏府给的嫁妆只占逝去夫人留下不到十分之一的东西，又掺了五成水分，最上等的换成次等的，贵的换成便宜的。

　　而这崔府更是吃人不吐骨头，将人参换成人参须，如今却只剩个空盒子了。
　　小姐软倒在我脚边，我蹲下来抱住小姐，两具单薄的身体依偎着取暖。

　　虽然小姐的嫁妆几乎被掏空，至少还留了点边角料，靠着这些东西，我和小姐才能熬过这个严酷的寒冬。
　　我在崔府下人中间因为人和善，干活勤快，经常帮着最低等的小丫鬟干活，也认识了几个各院的丫鬟婆子。

　　他们有的看不起我，有的可怜我，但是我却毫不在乎。
　　这一方四角的天空，宛若牢笼，对谁都一样。

　　我和小姐两人在这牢笼里相依为命，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是最快乐的时光，互相凝望对方的眼睛里，都闪动着粼粼波光。
　　转眼间，冬去春来，天气渐渐暖和，省去了炭钱，我们的日子便没有那么拮据。
　　我的手巧，想着小姐已经好几天不曾出门了，用草编织了几只蚂蚱蟋蟀给小姐解闷。

　　小姐看着这些手编的东西很是有些高兴，高兴地拿着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跳起来抱着我的脖子就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姐这样高兴了，看着她摆弄蚂蚱的样子，就像是回到了苏府，她在花园里和小丫鬟玩踢毽子，脸上满是喜悦，我一边整理着书桌，一遍偷偷看，心里溢满了如水的柔情。

　　崔秀全是很少进小姐的院子，似乎羞于面对那晚的耻辱，但是只要一进小姐的院子就是要对小姐拳打脚踢，然后摔门而出，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躲的远远的。
　　婉姨娘偶尔会领着丫鬟过来，从她嘴里能知道崔秀全又给她买了什么花，又送了她什么首饰。

　　崔秀全年纪已经不小了，几年前考过了秀才，就再未更进一步，崔家将很大的部分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其实崔家还有几个庶子，最大的已经二十来岁，最小的刚会爬，听院里扫地的小丫头说，这最大的庶子是崔老爷还未娶亲就收房的丫头所出，学问也是极好，只是从未下场考试。

　　崔家重嫡庶之别，虽然崔夫人只得了一个儿子，却把崔秀全看的如珠似宝，更是打压庶子，也没有给庶女三分好脸色。
　　就算她的宝贝儿子沉溺女色，她也不愿伤了儿子的心，把婉姨娘发落了。

　　就这样，大家的日子都照旧过着，有的人笑，有的人苦，总还是得过下去。
　　崔秀全突然有一日闯进小姐的房间，杀气腾腾，一脚踹开房门，丫头婆子都吓缩回自己的房内，一句话也不敢说。
　　以前崔求全也会这样，把小姐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扬长而去。

　　但是这次是从未如此狠辣，眼睛通红，透着杀意。
　　小姐仅穿了寝衣，抱着头在床脚，任由暴风雨一般的密集拳头和脚落在自己身上，抽泣着。
　　房门被崔秀全反锁上，我在门口捏紧了拳头，一下一下捶着门框，大喊道：“姑爷，你行行好，饶了小姐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眼泪哗啦啦流下，最后我跪在门槛上，牙齿咬着舌头，全身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秀全才停下，“为什么张远知道你后背有痣？！”
　　小姐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住了，她惊恐退缩，连连说：“……我不知道啊！”

　　“你还敢骗老子！”撕拉一声，崔秀全把小姐的寝衣撕开，啪的一巴掌，“你后背上是什么？”
　　我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那个被小姐砸了的男人没有死！他还认出了小姐！
　　我被这个念头吓的冷汗直流，更加恐慌，室内崔郎歇斯底里，小姐被逼到角落，我在门外疯狂拍门，哭的撕心裂肺。

　　“还敢派人打听！臭婊子！还敢说不是你？！”
　　瞬间，我被冻在原地，耳膜轰隆，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重复：是我害小姐被打的啊！

　　我简直想把自己杀了！杀了！我对上元节那晚小姐遭遇的事始终无法放心，总担心会有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一直暗地里打听着，又听了小姐的话，我就更加害怕，害怕那男子还活着，没有想到，我瘫倒在地，全身无力，竟然是我害了小姐！
　　崔秀全又开始打小姐，一边打一边骂，“不要脸的臭婊子，外面的野男人都知道你背后的痣，你给老子说，还背着老子干了什么？现在是不是早已经不是处女了？嗯？！说！”

　　小姐原本还只是沉默，突然就狂笑起来，笑声无比凄厉，我被小姐的笑声刺醒，连滚带爬起来。
　　崔秀全完全被激怒了，拳头砸进肉里的闷哼声以及砸在骨头上的咔咔声，密集地响在我心里，仿佛拿了敲锣打鼓砸在我心里。
　　我额头上青筋暴跳，心惊肉跳，脑海里都是小姐的哭声和笑声，内心的自责悔恨翻滚着要将我淹没。

　　浑浑噩噩之间，我手里出现了一把剪刀，疯狂撞门，终于门阀被撞断，我一剪刀插进一个人的脖子里，鲜血直飙在我脸上，一阵温热。
　　瞬间我就清醒了，看见小姐呆滞地站在床边，手里的铜盆哐当落地，地上躺着流血的崔郎。

　　一股恶寒从脚底往上蹿，我跪倒在地上。
　　小姐跑过来，在我耳边说话，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一万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嗡。
　　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小姐手里拿着茶壶，全身上下血迹斑斑，狼狈极了，我连忙抱住小姐，小姐在我怀里呜呜哭着。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崔秀全，手指颤抖，此时他已经脱了外衣，裤子也被拽了下去。
　　我盯着他裆部鼓鼓囊囊的一团，恨意飙升。
　　我从地上捡起了剪刀，扯开他的裤子，露出那丑陋的东西，想要握着小姐的手用剪刀把那害人的东西剪下。

　　小姐颤抖着手，如筛糠，我松开小姐的手，准备自己动手，剪刀越离越近，小姐突然一把握着我的手咔嚓一声，血溅当场，我们身上衣服被染成红色。
　　我几乎呕吐。

　　“啊！……”因为剧痛，崔秀全疼醒，我顾不上恶心，立即将手里的剪刀插入了崔郎的脖子。
　　崔秀全像是只小鸡仔，被扭断了脖子，一动不动。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行么？是因为你的好婉姨娘给你下了药啊！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行么？也是因为婉姨娘，你每日喝的醒神汤，都被婉姨娘下了药啊！”

　　崔秀全瞪大了眼珠子，直直望着我，仿佛要吃了我，死不瞑目。
　　我仰头大笑，这是我今天才打听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小姐，却让崔秀全这厮先知道了，哈哈哈哈！
　　我和小姐想剪掉的东西扔进了香炉里，一股焦烂的臭味传出。
　　房内安静下来，这时候我和小姐都抖的不成样子，眼前的血腥场面，并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发生的，真实的让人害怕。

　　“我们逃走吧！”我盯着小姐的眼睛说。
　　小姐抬头看着我，很坚定地点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
　　我们把血淋淋的衣服都换了，简单收拾点贵重的首饰和银子，我换上崔秀全的衣服，穿上厚底鞋，用帽子遮掩着，去马房骑了马出门。
　　门房想要上前说句话，被我一鞭子挥开。

　　出了崔府，我换了黑色短衫，从后院翻墙而去，让小姐踩着我背，翻出了墙。
　　小姐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崔府院墙不高，而且花园处有假山，有着力点。
　　这处位置是我无意之间发现的，没有想到如今竟然派上大用场。

　　我让小姐抱着包袱在墙外等我，我一个人悄悄摸进厨房，厨房旁边的柴房堆满了干柴，此时已经夜深，周遭安静无声。
　　厨房里柜子里码着一桶桶菜籽油，我全部拎起淋在干柴上，点燃了一根半截的蜡烛，顿时一股小火苗窜起，用枯叶堆在蜡烛周围，我见蜡烛燃的很稳，连忙原路返回，找到墙根下的小姐，我们一同骑着马往外飞奔而去。

　　不知道骑了多久，我们的身后，崔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很多人大喊着“走水了！”“救火啊！”“来人啊……”
　　一时间镇上人声鼎沸，人人奔走呼吁。

　　小姐的手从后紧紧抱着我的腰，我把帽檐往下扯了扯，耳边是呼啸的风，前面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但是我心里不再害怕。
　　再深的夜，也终将过去，而我背负着太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