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谈零零

6、第 6 章

　　十六岁的戚苗。
　　腼腆，容易害羞，总是喜欢低下头捂着嘴笑，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
　　像一只小鹿。眼睛亮晶晶。

　　对顾清越也很好，单纯，可爱。
　　没有比那时候的戚苗更可爱的人了。

　　很难会不去喜欢戚苗。
　　安嘉壤在十六岁，充满了叛逆、抱怨的少年时期，和张谨说得一样，没人会想到他以后会是个医生。
　　因为父母的忽视，对总是要被自己保护、总是需要自己退让的弟弟逐渐感到厌恶、排斥。
　　前所未有的厌烦。
　　他不和戚苗说话，拒绝和戚苗坐同一辆车上学，自己买了一辆单车，在戚苗被管家接上车后，骑着单车漠然地路过接送戚苗的车。
　　戚苗就坐在车里，透过车窗静静看着他。
　　忽视戚苗的感觉很自在，父母让他在学校照顾戚苗，他敷衍地答应，但等到了学校，和自己的兄弟朋友们勾肩搭背说笑地从总是独来独往的戚苗身边走过，就好像不认识戚苗一样。
　　戚苗也就很识相地不再和他说话，即使在家里，只要安嘉壤出现在哪儿，戚苗就会避开他，去另一个地方。
　　直到一天，戚湘茗拉着浑身都是倒刺的安嘉壤到操场的看台上，从这里能看见在篮球场的戚苗，在人群之外，束手无措地站在篮球场旁边，当有球被打到场外，他就追过去把球捡起来，扔回场外。
　　没有人和他说话，戚苗在场中摔倒，他的同学们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甚至都没有笑，就转过头各自交谈。
　　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变成了同学中的异类。
　　安嘉壤从被带来的震怒、反抗，慢慢变得平静，看着像小丑一样的戚苗。
　　“看见了吗，安嘉壤，”戚湘茗说：“戚苗总是不擅长交际，如果连你也不和他说话，忽视他，孤立他，他就没有朋友了。”
　　安嘉壤看了眼戚姝苑，又看回戚苗。
　　没有自己强壮高大，过分内向的性格，总是很努力却考不上好成绩的头脑。
　　他大概有些理解那些人在戚苗身上投注更多精力的原因，因为戚苗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弱势的人。
　　可能是因为怜悯，也可能是对来自家人逼迫的无奈妥协，从那一天起，安嘉壤变回了戚苗的好朋友、好兄长。
　　安嘉壤走下了看台，如戚湘茗所愿，站在篮球场外硬着头皮冲戚苗挥了挥手臂。
　　戚苗看见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呆呆站在原地。
　　安嘉壤走近了几步，说：“过来。”
　　戚苗反应过来，抱着篮球快走着接近他，急促地穿过人群，最后小跑起来。
　　跑得带起了风，像只奔跃的小鹿向他跑过来。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安嘉壤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自己认为被戚苗占据的人生里，对方的生活，同样充满了他。

　　安嘉壤站在门口笑了起来，在戚苗站在自己面前后拍了拍他的头。
　　这是很久远的事了。
　　到现在，作为成年人的戚苗自然不会再对人表现出这种程度的依赖。
　　约好的饭局，在戚苗接过顾清越的电话后匆匆离开结束——晚上要一起去吃火锅的计划自然也泡汤了。
　　易安看着戚苗离开，说：“长大之后真是大变样了，以前多可爱啊。”
　　他看向安嘉壤，一笑：“不是说现在不好看，长开了，性格也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
　　安嘉壤说：“他只是内向。”
　　“我记得他以前老是跟着你旁边，”易安揶揄着说：“怎么样，现在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哥哥吗？”
　　安嘉壤擦了擦嘴，纸巾揉在手里：“他没有朋友才跟着我，有了朋友后，就有自己的圈子了。”
　　“他和他的朋友，更......”安嘉壤顿了一下，说：“亲近。”
　　“也算正常，”易安摊手说：“我弟弟就是这样，小时候喜欢家人，长大点后喜欢和朋友在一起，以后又会变成一个对女朋友和老婆无微不至的男人。”
　　安嘉壤看了眼易安，对着满桌的饭菜突然没了胃口。
　　“吃饱了，”安嘉壤简单收拾了下面前的盘筷，说：“我先回去了，改天有空再聚。”
　　易安冲他挥了挥手，说：“那剩下的我吃了哦，下次我请客。”
　　安嘉壤做了个随意的手势，手指上转着钥匙圈慢慢下了车库，坐上车后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人给他发消息。
　　安嘉壤给戚苗打了个电话，却无人接听，他也没有坚持，随意把手机放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开车回了自己的公寓。
　　等到晚上已经洗完澡准备睡下来的时候，戚苗回过来电话。
　　安嘉壤走到窗户旁，接起了电话。
　　在电话另一边，顾清越同样刚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向戚苗走过来。
　　戚苗看了眼顾清越，低声说：“哥。”
　　身边的床向下陷了一点，是顾清越坐了上来，自后抱住戚苗，带过来了一团暖烘烘的水汽。
　　顾清越头支在戚苗肩膀上，一起听着电话。
　　戚苗没什么反应，开口说：“我刚看到手机，看到你下午给我打了电话。”
　　“唔......”安嘉壤看着脚下，说：“看你匆匆忙忙走了，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戚苗记得顾清越说得话，冷淡地说：“没有什么事，我睡了。”
　　安嘉壤皱眉追问：“真的没事吗？”
　　戚苗开口准备说什么，顾清越突然说：“是大哥吗？”
　　电话另一边跟着沉默下来。
　　顾清越拿过戚苗的手机，说：“大哥，是我。”
　　安嘉壤无意识地深出了一口气，说：“你们在一起。”
　　“嗯——”顾清越看着有点疲惫的戚苗，勾起唇慢吞吞地说：“在看电视，一会儿准备睡了。”
　　“今天下午房间里漫水，我联系不到戚苗，所以给你打电话，”顾清越主动解释说：“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安嘉壤已经没有什么再问下去的兴致，说：“那就挂了，早点睡吧。”
　　“好。”

　　女朋友，男朋友。
　　安嘉壤揉着眉心走到床前，仰面重重摔在床上，手机从手上脱落，不小心落在了地上厚重绵软的地毯上。
　　自从家里铺了地毯，安嘉壤的手机已经无数次被他不小心砸在地上了。
　　安嘉壤并不在意。
　　他大字型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
　　淡定——
　　深呼吸——
　　安嘉壤胸脯上下缓慢地起伏，吸气呼气。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日子总是这样过下去的，糟心的东西多着呢，注定更糟心的事还在后面。
　　“乐观，平静。”安嘉壤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
　　一会儿，他突然直起身。
　　找个男朋友吧——安嘉壤决定。
　　正儿八经谈个恋爱，让戚苗从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淡下去，摆脱这种老妈子心态的患得患失，要去寻找新的爱情，悦纳新的生活，迎接新的人生。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总是要过没有戚苗的生活的，人不能一直这么围着别人转啊。
　　安嘉壤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头上。
　　给自己找了一个解决方式后，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