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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魔女的课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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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枕在脑后的手臂一抖,又很快冷静下来。
“小约翰,”一个不守规矩的女仆从床底钻出,拍打掉黑色裙摆的尘埃,同他一样,倒在床铺上,“这才是第一步,你就这么麻痹大意。”
虽然声线发生了变化,但这人的语气他可太熟悉了,只是出现在这里让他意外。
“加奈塔,你怎么进来的?”
女仆尖笑,吐出喉咙里用于变声的糖果,恢复成原来碎玻璃似的烟熏嗓:“暗道。你的房间就有两条,要我告诉你吗?”
“请告诉我。”
加奈塔翻了个身,趴在被褥上看他:“你拿什么换呢?”
虽然她易容成了别人的样貌,但表情仍属于魔女。太近了,约翰感到不适,又不愿挪动身体暴露自己的胆怯:“我得到的一切都会是你的,你却不愿意帮帮我吗?”
“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加奈塔轻哼一声,长臂一展把身后的枕头捞到怀里,“看看你,一下不光有了父亲和母亲,连姐姐都有了,却还贪图魔女的帮助吗?”
小约翰,小约翰。
约翰闭上眼,除了妈妈以外的所有人这么叫他都让他想吐:“加奈塔,你知道的,他们不是我的血亲。”
他们是猎物。
加奈塔抬手抚摸他的脸庞,修剪整齐的指甲刮过他的下眼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约翰用他那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咬住这根手指:“提前知晓剧本太过无趣,还请魔女大人耐心一点,不要离开观众席。”
加奈塔被咬了一口却不退反进,手指更深地探入约翰的口中,抚摸他的后槽牙和舌根:“敢咬我?你最好弄清楚,你的利齿该向着谁……”
她抽出手随意在约翰胸前擦了擦,爬下床。雪莱是个古老的姓氏,这处宅邸是从第一任家主手中传下来的,几度翻修后图纸变得乱七八糟没法看,有些捷径靠口耳相传才能得知。
约翰房间的密道一处在床底,一处在书架后,加奈塔展示了一遍开启和关闭的方法后就准备从床底离开。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是哪里来的情报。约翰单膝跪地,和钻入狭小暗道的加奈塔告别:“你还会来看我吗?”
“想问我会不会一直监视你吧?”加奈塔嬉笑着拍了拍手里的枕头,“忙死了,没空。这个我就带走了,不愧是雪莱家,什么都是高级货。”
约翰眼角一抽,他完全没注意到加奈塔什么时候顺手牵的羊:“你拿走了我怎么和仆人解释?”
“把另一个拆了,弄一地羽毛掩盖过去不就好了。”加奈塔白了他一眼,“随你怎么说。雪莱少爷,这也要我教你?”
照她说的做大概会被当成刚来这个家就对枕头撒气的疯子,约翰可不想要这种形象。
但加奈塔的行事他无法阻止,魔女已抱着枕头滑入黑暗中,约翰坐回床边,举起变得孤零零的枕头,又把它甩到一边。
加奈特是特地来提醒他的,他得更谨慎一点。
*
晚餐时约翰换好衣服来到餐厅,之前见过的母亲和姐姐已落座,父亲正和管家低声吩咐些什么,看到他后中断谈话笑吟吟地招手:“快来,小约翰,坐到我身边来。”
约翰依言照做。
描金餐盘两侧各摆放了三把银光闪闪的刀叉,弗格斯并不在意约翰知不知晓餐桌礼仪,自顾自地端起红酒杯向妻子示意:“多好啊,我们的餐桌又热闹起来了。亲爱的,不要再那么忧愁了,乔治若看到现在的你也会感到悲伤吧。”
听到儿子的名字,尤利娅勉强笑了笑,低头沉默地切割牛肝。
约翰观察她的动作,很快记住了餐具的使用顺序。
弗格斯的喋喋不休还未停止:“何况你我还年轻,或许明年就能孕育一个新生命……”
“爸爸,”恩雅打断他越来越不像话的发言,“西恩下周回来,他想来找我。”
弗格斯抿了口红酒,注意到约翰疑惑的眼神后笑着解释:“哦,西恩·布莱特,你未来的姐夫,我宝贝女儿的恋人,上个月去了贝兹坦。”
“西恩这次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恩雅将重音咬在大字上,“他还得到了贝兹坦王公的赏识,那里不少商人也决定入股他的生意……”
恩雅还在列举恋人的成就,约翰微笑着把煮透的西兰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弗格斯装作在听的样子,实际也把女儿的话当耳旁风,兴致缺缺地品着红酒,桌上菜肴一口也没动:“嗯……嗯,西恩真是个幸运的小子,即使人不在也占满了我们小恩雅可爱的脑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西恩是切斯特大学毕业的吧?约翰,我准备安排你去那里入读,你可以和作为前辈的西恩聊聊,哈,听说他可是个人气王……”
一直沉默的尤利娅夫人停下叉子:“弗格斯,那是切斯特大学,约翰……能跟上那里的课程吗?”
“就是去多认识些人,”弗格斯摆摆手,“只要在试卷上写下‘雪莱’,没有谁会为难他。”
他对约翰的重视让尤利娅脸色发黑,若不是他把约翰接回来,恩雅才是唯一的继承人,现在雪莱家庞大的祖业却要被半路杀出的野狗给叼走……
尤利娅还想说什么,约翰先开了口:
“父亲,我不想让您丢脸。”
这种没有志气的反驳让弗格斯也沉下了脸,奥黛丽口中的约翰可不是个孬种,不然他也不会让他进入雪莱家了。
他需要一个能照顾好家业的继承人,自信、能干,还要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这样他才能继续放浪形骸的舒坦日子。
“在明年入学前,可以先给我请个家教吗?”约翰很快补上了后半句,“或许不止一个,我有很多要学的。”
阴云散去,弗格斯哈哈笑着放下酒杯:“当然!你要是想,这周就可以开始!尤利娅,这事交给你了。”
管家早已备好外套和礼帽,弗格斯推开椅子起身套上,大步朝门外走去:“我今晚还有工作就不回来了,先祝大家做个好梦。”
尤利娅还沉浸在被突然托付的任务里,对丈夫夜晚的“工作”也没什么想问的。
恩雅本来有话要和父亲说,见状也只能咬紧下唇,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愤愤离席。
约翰早已解决了他的那份主菜,女仆送上作为餐后甜点的树莓布丁,他慢条斯理地舀着,一边观察周围人的神色。
仆人们乃至女主人都对雪莱伯爵的风流习以为常。这个家的主心骨是尤利娅·雪莱,一位诚实勤勉逆来顺受的主母,弗格斯的反义词。但她因失去了长子失魂落魄,近来对管家一事也变得惫懒。
恩雅·雪莱则是被父母宠坏的大小姐,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西恩那个浪荡子身上,也不理家事。
这不正适合他趁虚而入吗。约翰搅了搅盏中剩下的果酱,一口一口,吃入腹中。
*
一口一口,魔女把毒药喂到他嘴里。
“感觉如何?”
约翰说不出话,他胃里似乎有火,四肢也没有力气。
加奈塔另开了一盒巧克力,抛接着扔入自己口中咀嚼:“受不了就叫停。”
真的很难受,约翰张了张嘴想要投降,却被加奈塔的后半句堵了回去:“但半途而废就别来见我了。”
约翰咬紧牙关,连哼哼声都没了。
接受了魔女的交易后,白天他还是孤儿院饱受欺凌的约翰,夜里却成了魔女的弟子。
不过说不清哪一边更惨。
加奈塔是个差劲的老师,什么事都到快做完时才想起和他解释,也不管他能学到什么。最初约翰甚至疑心她只把自己当作能干活的小白鼠,或是能顶替实验品的苦力。
从投递信件到打扫房间,加奈塔每晚都指示得他团团转,害得他半天因困得走神被院长骂得更狠了
她目前正在教他制作毒药——但成果得由他亲自验证。
像现在这样,他用身体记住了每种药的效果。
约翰一度以为自己会死,直到某一天,他从老鼠嘴下抢回作为晚餐的干面包就着凉水吃完后,老鼠四脚朝天躺在洞口,他却只流了点鼻血。
“那些毒药比巧克力还贵。”加奈塔把死老鼠踢出屋门,扑通一声,尸体沉入门口的污水沟,血还沾在她的鞋尖,“总算培养出了耐药性,现在这屋里,你是除我外最精贵的东西了。”
看着架子上一瓶价值十个金吉特的药水,约翰捂住鼻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加奈塔的教室是她在桦树区下水道的一间实验室,这里的住民都叫她魔女。
但加奈塔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用大釜熬药的老巫婆——她更接近严谨的炼金术士。
黄铜制的天平砝码、各种玻璃蒸馏设备以及量筒、还有小瓶分装贴好标签的药剂……实验区和她杂乱的生活空间比起来,就像字典与草稿纸的区别。
初见时她穿过的破礼裙,现在还躺在椅背上,已被围裙和脏毛巾掩埋。
但加奈塔除这里外还有很多巢穴。约翰有时会在实验室过夜,直到天明才悄悄溜回孤儿院。而加奈塔从不和他一起在实验室休息,她会在通宵后打着哈欠出门落锁,晃晃悠悠消失在约翰的视野里。
某次加奈塔带他去实验室附近的铁刺猬酒吧吃饭时,醉汉们证实了这一点:
“魔女!最近总找不到你,你倒是给个住址啊!我老婆说想送点东西给你……”
加奈塔冷笑一声,报完一连串菜名后扭头与醉汉对骂:“你有个鬼的老婆。想偷东西还不愿意自己踩点?有本事找我门上来,我亲手喂你吃*。”
醉汉们目的暴露却不以为耻,几人勾肩搭背地唱起歌来:“魔女,魔女,藏着黄金!但她铁石心肠,饿死懒汉……”
约翰流着口水看店主兼主厨在烤土豆上浇下一勺蘑菇肉酱,热腾腾冒白烟的汤汁让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顾不上烫,他迫不及待舀起一勺塞入口中,蘑菇鲜香,炖煮过后猪肉入口即化,与酱汁融为一体,他可以一口气吃三大盘。
旁边的加奈塔也饿坏了,撕咬着黄油烤吐司,不再和醉鬼拌嘴。
店主微笑着看两个饿鬼进食,给约翰倒了杯牛奶:“你是加奈塔的儿子?”
加奈塔被吐司烫得呲牙:“我哪来这么大的孩子?”
“那能是什么?没见过你请谁吃饭。”店主又给加奈塔倒上一杯红茶,把方糖罐也推了过来。
“加奈塔女士是我的老师。”约翰道。
见加奈塔不反驳,店主眨了几下眼:“真稀罕。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随处可见。“约翰。”
“约翰,”店主开了一瓶啤酒,与两人碰杯,“你真幸运,加奈塔从未收过弟子,有人给她钱求她教导自己她都不干呢。”
约翰努力不让唇角上扬,小心瞥了眼旁边的加奈塔。
他是特别的。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夸赞了。
加奈塔没有看他,只顾着往茶里加糖。混了个半饱后她念叨着店主这次烤的吐司砂糖没加够,应该给她打折。
“不过我能明白她为什么看上了你,”店主不理会加奈塔的抱怨,打着酒嗝继续道,“你很漂亮,加奈塔最喜欢好看的东西了。”
约翰还未扬起的笑容消失了。
如果利息是全部“雪莱”,那他也是利息的一部分。这个魔女该不会还看上他整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