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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交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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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为何千里迢迢把你从边关叫来雁京吗?”苏立文以闲聊口吻不怒自威地试探苏云锦。
“侄儿以为,族长应是为了近来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族长您针对右相、甚至想暗中除掉他的谣言有关。”苏云锦半点不犹豫的即刻做了答复。
很显然,苏云锦虽是第一次入京,但他在京城内的耳目恐怕比苏立文以为的还要多得多,且隐秘得多。使得苏立文更觉自身处境的不安全,以及族内肃清异己的刻不容缓。
看出刁难无效,苏立文很是看不惯地白了眼苏云锦,但还是理智地选择直入正题,问道:“你倒是敢直说。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啊?”
苏立文觉着自己到底是小瞧了苏云锦的能耐,也多少有些相信了他一上来就敢展现如此自信背后确有不容小觑的实力支持。
这对苏立文来说,苏云锦可能的潜质,虽是他巨大的威胁,但眼下也是他最需要的助力。顺便,也能借此机会窥伺他背后可能的神秘势力,势要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扼其咽喉,永绝后患!
苏立文略微斟酌了番,决定先暂且将苏云锦留在身边。若日后真要失控,到时再杀他不迟。比起他那条随时能被苏立文取走的性命,他背后的神秘势力才是苏立文真正忌惮且必须要尽快了解并予以对付的。
“侄儿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族长您要我做什么,侄儿都一定能给您一个您想要的结果。”苏云锦依旧态度平常却无比笃定自己的能力,甚至不惧于给出一个绝对性的答复。
苏立文没想苏云锦何止是直截了当,简直是狂妄自负得连他苏立文都不放在眼里!不禁犹疑他背后的神秘势力莫不成比苏氏全族的势力还要强大得多?
心里掂量了下,苏立文选择暂且留着苏云锦,怎样也是枚不错的棋子。至于其他,等族内的麻烦处理干净后,再来清算他今日冒犯之债不迟。
“好。那你先在府中住下。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现在雁京的大致情况。至于要你做什么?等过段时日,再与你细说。”
苏云锦微眯起眼,毫不回避苏立文看向他的明显在观察他的目光。他沉默片刻,便语气坚定地回复苏立文:“好。”
而后,他便自行离开,很有一副“主人家”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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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何事?”苏云畅问道。
总管主动来找,定是临时有重要且连他都不能做主之事必须来禀,但是自从上次“柯翔一事”后,才过了不过三月,怎么又来?过去像这类棘手要事,平均一年也未必会遇上一回,怎么近来……
“‘麻烦’是不是来得有些勤了?”苏云畅开始有了些连自己都道不明的不祥预感。
“畅弟,我是苏云锦,你可以唤我‘锦兄’。我有事找你,可否开门一见哪?”没听见总管应答,却意外听见苏云锦在门外很是自来熟的向门里的苏云畅隔门招呼。
苏云畅不禁诧异得瞬间站起。愣了一下。之后才警惕地轻步走去开门。准备好应付苏云锦随时可能的发难。
苏云畅当然听说过“苏云锦”,不仅知道他今日入住苏府,更知道他其实三月前就已经入京,只是没发现他有何异常,才没有将此事告知苏立文。但没想到,苏云锦竟会当日就自己找上门来!还有……
“你是如何进来的?”苏云畅开门后,见苏云锦独自一人立于门外,一下就发现到威胁。
“你的总管放我进来的。”苏云锦很平常地答复他。
“不可能!没我授意,他不可能会带你进来!”苏云畅想也没想就十分肯定道。十足信任他的总管。
“嗯。”苏云锦同意地点了头,再更加具体地纠正道:“没错。所以我才说——是他‘放’我进来,而不是他‘带’我进来。”
“什么?你的意思……”等明白过来,苏云畅有些不敢置信。他,他竟然对自己院中的机关阵了如指掌?!谁给的图纸?莫非他手下有内jian?还是……
“看来,是父亲告诉你该如何破解院中机关。”苏云畅佯装阐述事实,实为试探苏云锦。
苏云锦只抿嘴浅笑,不承认,也没否认。
“进来吧。”苏云畅话音刚落,苏云锦毫不客气地大步迈进屋内,特地挨着书房主位左上座十分松弛地坐下。
待苏云畅后脚回到主位坐下,苏云锦便主动说明他此番来意:“畅弟,你别紧张。我来呢,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好增进一下我们兄弟间的感情。你也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雁京。在这里,除了见过族长,目前还没见过其他与我同辈、或是与族长同辈的族人。见得最多的,都是苏府里的下人……既然你们都忙,那只好由我这个闲人主动跑这一趟咯……”
“这么说,是父亲要你来查我?”苏云畅此时并不严肃,但十分认真,半点没有要附和苏云锦半真半假的玩笑。
苏云锦抿唇,唇角微勾,摇摇头,继续他的“谈笑”:“你只说对了一半。准确点讲,我要查的远不只你一人。但是,你一定是我首先要查的对象。”
说完,苏云锦看似毫无敌意、但立场十分坚定地朝苏云畅无比灿烂地笑了。明明笑得跟太阳一般,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果然不简单。不过恰也是他足够的不简单,才更不可能轻易被父亲驯服。”常年训练出的临危不惧的理智洞悉力,让苏云畅当即发现到其中的关键。
苏云畅也回以苏云锦毫无温度、表面平和、内里则暗流涌动的和煦笑颜,同样以闲聊口吻回应他:“嗯。也好。既然来了,那便说说,你想如何?——或许,我们还有的商量。”
苏云畅点到即止。苏云锦听了,很满意地微微颔首。
“你是个明白人,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不稀罕什么‘族长’称谓,但我要掌控苏氏所有的生意。今后,苏氏的生意,尤其是情报生意,必须由我掌控!——至于你,我希望你不会是我势必要铲除的第一个竞争对手。”
哪怕把话说得这样露骨、直白、霸道,饱含着满满杀意,苏云锦仍是一脸的人畜无害。就连眼里也看不见半点杀意,但绝不会有人不相信他说的。
苏云畅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苏云锦,与他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才问他:“你有把握不会让我为难?”
苏云锦微挑眉峰,领会道:“这么说,你不打算与我为敌?”
“这事由不得我。我当然不想主动与任何人为敌——包括你。”苏云畅回复道。眼睛则随意地瞟向前方,目中无物,又好似有着满腹惆怅无处诉。
苏云锦微抬下巴,双眼眯盯苏云畅,观察了一会儿才肯定道:“我懂了。”
说罢,苏云锦起身来。临到门口,他又突然站住。没有转身,只向身后仍然坐着未动的苏云畅补了一句:“你的嫌疑已经洗清。日后,只要你自己不犯低级错误,族长那边自不会刻意针对于你。而且,这么做对我也有利。”
说完,苏云锦才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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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锦走后,苏云畅有些坐不住了。
尽管他无意族里的“权”“利”争夺,但为自保,只要他没能摆脱“苏氏嫡脉嫡出”身份,那这辈子就不可能真能放手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现在必须紧抓不放的,与其说是为了野心,不如说是为了起码的自保。
“难不成,苏云锦还能说服了苏云峰日后甘心只作人前有名无实的傀儡族长?”以苏云畅对他那个同父异母的苏立文嫡长子苏云峰的了解,他根本不信苏云锦能做得到。
然而苏云锦的态度又是那般笃定,绝非仅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他了解的背后那些必须处理妥当的盘根错杂的各世家大族之间的利益制衡,以及苏氏族内的嫡脉与旁支之间必须始终维持的有区别有等级的利益分配规则——苏云畅不信苏云锦不懂这些——可是他却依然敢这么说?
苏云畅不能不怀疑最大的可能:苏云锦背后有其他的族外势力,甚至是域外势力正在支持他。而他不过是枚棋子,一枚真正意图是要分裂了整个雁国的是域外势力放置在苏氏族内的一枚棋子。
“分裂雁国?”苏云畅不住喃喃、琢磨着……不由回想起这阵子连续发生的桩桩件件。
渐渐的,他脑中一再重复闪现此时回看顿然觉着确实可疑的线索:上次他派人打探与柯翔一同来莺歌楼、故意要惹他注意的那个女扮男装的神秘女子的底细,却最终无人得还,还被柯翔公然放火烧尸,刻意将此事曝光于众人眼前。
“那女子跟苏云锦……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相似之处?而且,光看那女子的意谋,恐怕应该也不是从‘烧尸’开始才将我卷入其中……如果没猜错,应是在更早之前,在她第一次现身莺歌楼之时,甚至在她来莺歌楼之前,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她,料定我定会上钩!”
苏云畅隐约觉着,苏云锦跟那神秘女子,好像哪里有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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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烧尸后,柯清云再没叫唤过他,柯翔自己为自保,也乐得不去招惹她。
这一晃的几月过去。平静表面下,同住一府,柯翔尽管表面故作镇定,但心里还是没有一日不绷着神经警惕身边所有人。
柯清云越是没动静,持续时间越长,他就越感莫名心慌,越加坚定自己必需的起码自保打算:他开始有意避绕柯清云周边可能暗布的各种陷阱,过他自己的日子。——只要柯清云不主动找他,他就绝不主动靠近她院子。与她尽量的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话说回来,直到现在,柯翔才看出柯清云还真能待得住……
自她不请自来并“恰好”选了他刚修好的本就是为她而设的小私院,当日入住,柯清云一夜间就划明了她的“领地规则”:他的私院她可以随意走动,但她的私院却是全府禁地——连他都不能擅入——当然,如今就算请他去,他也绝不轻易踏入那里。
然而,自上次“烧尸”后,她便再没在人前出现过。
这些日子,柯清云一切要求皆由她的两名护卫代为传达,或者直接自行处理后再只给她结果。
就连最基本的生活所需,府里下人也只被允许每日送到私院门口即可。护卫自会将东西转送进去,再送出来。下人们只需定时送来或者取走要收拾的器物即可。
可以说,柯清云不只把自己关在院中,整日神秘兮兮的。而且,她平日的生活作息,似乎也十分的规律。对时间的把控精准度,可以说,只要府中下人配合她只在她要求的时间点送来或者取走东西,她就绝不会耽误到他们各自去办其他事情。
从来不曾见过她拖延,也从来不曾早过。总是那么准时,不早不晚,刚刚好。
至于她在院内究竟捣鼓些什么?里头又有些什么?里面究竟被她改造成了什么模样?——除了她的两名护卫,谁都不知道。
而柯清云在柯府待的时间一长,自然成了府中下人私下八卦非议的主要对象——他们都对“他”充满好奇。
下人们经常私下窃窃议论关于柯清云的各种猜想。其中,他们围绕她发挥的各种自己的想象中唯一内容基本一致的,也是他们唯一能达成共识的线索:“他”的生活,很规律。
“规律?”——这话传到柯翔耳朵里,首先“翻译”的另一重意思就是:柯清云很自律。对分寸的拿捏把握,极其精准。
然而,当他想起初见她时,她的所作所为……柯翔怎么想都不觉得柯清云会是个遵纪守礼之人?反而……
“或许,她的分寸是在其他地方?——比如‘时间’?还有,她要求送进去的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经历了上次“烧尸”之后,柯翔不会再仅仅因为柯清云年纪尚小就小瞧了她。
听下人回报说,他们近来时常能在有风的时候,闻见那院子内飘出的阵阵馥郁花香。
柯翔特地派了府里原本就是负责修整庭园的花匠偷偷前去柯清云私院外墙、但还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尽量地凑近闻一闻。
“如何?”柯翔低声询问。
花匠低屈上身,不敢抬头,但刻意凑近柯翔,同样低声回禀他:“那院内栽种的多是雁国品种。尽是香气浓郁的品种。只不过……”
“不过什么?”柯翔即刻紧张起来。
“回老爷,只不过那些香气中混杂着似野花野草的淡香。”
“野花野草?你没闻错?”
“回老爷,小人自小就替达官贵人栽植花卉、修整庭园,对京中大户最常惯用的所有花草早已稔熟于心,只需远远闻一下,便能知晓园里究竟栽种了哪些花木?再复杂的混杂香气,也难不倒小人的鼻子。”
“嗯。你说得我自然是信。如此说来,你是觉着那‘野草野花’有些可疑?”
“这个……小人说不好……”
“怎么说?”
“其实,它们闻着确实就像是再寻常不过、随处可见的‘山花野草’,但是……小人只是觉着,就算住在园里的那位公子他并不懂得雁国的园艺审美,应该也不至于会一边尤爱京内所有香气馥郁的名贵品种,一边又能容忍从这一带山林里随便采来的野花野草,随意地将它们与名贵品种同栽在一处。——小人只是觉着,这不太像是正常人会有的喜好……”
柯翔若略有所悟。
从现在起,就算柯清云自己主动邀请,他也决不踏入她院内一步!她的院子才是府内最危险的地方!谁知道那些气味闻久了会不会毒侵入骨?
关于柯清云,柯翔因为级别低于她而无法通过族里获知更多她的资料,而对她的近身观察也让他蒙上了更多迷惑。
本来,柯翔以为柯清云要么是跟他一样在雁国出生、长大,要么就是“外国人”。可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本人时,她那一口十分地道的雁京口音的雁国官话,让他迷糊了。
柯清云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她那双从未缠束过的大脚,都充分说明:她并非雁国人,不是在雁国长大。但纵使她语言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做得到连他都听不出她的雁国官话中的其他口音啊?连她的表达措辞也十分地道,这可绝非是一年半载就能熟谙的语言细节。
“她的口音,她的表达措辞,确实地道得简直就像是在雁京城土生土长长大的雁京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柯翔不由得怀疑:
“难不成,她是在雁京长大,却刻意没有缠足?——可是,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个雁国闺秀。但如果她并非在雁京长大,那她地道的雁京口音,还有她随便就能脱口而出的那些本该是雁京人才惯用的措辞、表达——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如果她只是曾经在雁京待过几年,那为何我竟从未听说京城内会有哪户家底殷实的人家是没有给自家姑娘缠足的?竟然一点闲言碎语都没有传出?
如果她真是幼时曾在雁京生活过,那她肯定得入乡随俗也缠上双足。——否则,又如何能做到彻底的不惹人注意?
还是说,她其实早在雁国姑娘习惯开始缠足的年纪之前,就已离开了雁国?
如果真是那样,那岂不是说——她十分早慧?不然如何能解释在那样小的年纪,她就能领会雁国官话,尤其是地道雁京话中的那些略微有别于雁国官话的措词用法及其背后的微妙多重深意及歧义?
而且,她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主执者’,还是作为被选定的‘特级候选者’前来执行等级高过我的‘特级任务’……
恐怕,她这样的程度,已经远不只是简单的‘天资过人’就能解释得了的……”
正当柯翔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摸清柯清云底细好为自己寻到保命之策,柯清云的一名护卫突然来找,“请”他立刻去见她。
柯翔不敢直接违抗柯清云命令,只得暂且乖乖跟去,先看看究竟。
到了院门口,他故意跟在护卫后边,止步站定在院外。
此时,院门口没有其他人,柯翔并不知另一名护卫去了哪里?
“进去吧。”在柯翔身边的护卫以为他是记住了上次被他们拦在院门口的教训,才不敢擅入。
柯翔听了,一个劲摇头,不无警惕道:“还是让她出来说吧。反正这是我的府邸,没有外人。”
护卫这才明白——原来柯翔早有戒备。
“来啦?”就像掐着点的,正当他们双方还没真正僵持起来,柯清云忽的“刚好”出现,瞬间化解了他们二人各自的为难。
时机恰好得着实让柯翔不能不怀疑,她其实早就躲在院墙里侧,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柯清云出来后,紧跟在她身后出来的是另一护卫,而且正背着一个人——刺客?
“这……是刺客?”柯翔想先确认对方确凿的敌友关系,再作决定该抱持怎样的态度应对。同时,他心里也很在意,“他究竟是谁?怎么还蒙着面?”
柯翔不难看出,这是柯清云故意不揭开那人面巾,故意不让人瞧见他的真容。——一如上次“烧尸”,也都统统蒙着面。
这么反常的对待刺客的态度,又是唱得哪出?她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此时,柯翔不只是觉着这个蒙面人可疑,就连柯清云的动机也同样可疑!只是碍于自己协助者身份,只能强忍好奇和不能受自己掌控的事态发展所带给他的强烈不安,理智地选择闭嘴,不多问。
既然不能问,那就只能靠他自己的观察、思考来判断,推测……
不经意间,柯清云与柯翔目光相遇,但她没停留,而是别有深意的又回头看向早已不省人事、趴在护卫背上的黑衣人,对柯翔说:“叫你来,既是为他,也不全是为他。”
柯翔一听,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难不成,她能看穿他的心思?
柯翔没有做声。只沉默地侧了下身,示意柯清云先走,他跟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