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见：规则洗牌》小莴

26、26. 阳谋

　　顾及日前有关柯清云的谣言，还有苏氏与柯翔明面上的对立关系，苏云峰决定特地差人送请帖给柯清云个人，请他去京城内安全度不逊莺歌楼的就在同一条街街尾的“福来客栈”，在那儿定了“上座”，等候他前来一见。

　　福来客栈的“上座”是位于二楼的包间——除了没有三到五楼那些客房一样里间铺有卧床，而是改设了书桌和笔墨纸砚外，外间为方便饮酒和私谈而特设的全是挨着窗边而置的需人脱鞋倚窗盘坐的矮塌，矮榻正中放有将木塌一分为二的矮几，可上茶，可下棋，亦可当简易书桌——功能不言而喻。

　　会特地定这样的“上座”谈事的客人，非富即贵，且多是两两而来，少有三人及以上人数一起前来。

　　柯清云是第二次来福来客栈。掌柜过目不忘，尤其对她。

　　当初收到族里任务，要他派人在指定时间到城门外百里外等候柯清云到来，接替之前一路护送她来京的到时候另有任务需离开的商队打扮的护卫们对她的保护任务，改由客栈这边接续护送她安全去到客栈，并确保她待在雁京城内时期的人身安全。

　　等对了口令，顺利接到人后，客栈的人就听从柯清云吩咐，特地按照她正常的步行速度，花了一整个白天时间，临近城门关闭之际才进的京。

　　对比之下，之前与他们完成交接后即先驾车运货入京的那一路“商队”护卫们，则是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抵京。

　　之后，那“商队”彻底与客栈断了联系。——至于有否同柯清云也断了联系，掌柜不得而知。而柯清云自从上次离开客栈后，之后虽频繁在这条街上出现，却从未来过他这里，一直是冲着莺歌楼去的。

　　如果不是掌柜知道她是谁，认得她，那即便是掌柜自己，看柯清云过往表现，也会觉得她跟客栈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跟其他普通客人一样的普通过客罢了。

　　没想，柯清云自上次离开客栈后至今，一转眼眼看快过去十月有余，却又突然来了？但她来了之后，并没有要求见掌柜本人，也没有特地与客栈小二对她当初留给客栈的新口令——以示她来找是有任务，——她这次来，应该只是“普通客人”身份。

　　小二立即会意的像对待普通客人一般招呼她。应她的要求，领她去了早已先来一步等着她的苏云峰此时所在的上座。

　　“这么郑重请我来，应该不会只为了请我吃顿饭这么简单吧？驸马爷请我一个‘外商’吃饭，就不怕成为全雁京的笑柄吗？”

　　一进屋，看到早已坐在窗边久候她多时的苏云峰，柯清云还没脱靴上榻，就已开口揶揄起眼前这个明摆着要跟她打官腔的苏云峰来。一下把气氛搞僵。

　　俨然的，与他经营“友谊”，她无甚兴趣，也不打算遮掩。

　　“柯少爷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想结交你这位朋友。跟你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苏云峰脸上仍堆着友善笑脸，但眼角肌肉没有丝毫变化——明显皮笑肉不笑，笑意不及眼底。

　　柯清云不语地瞧着苏云峰终于因假笑太久却没得到她任何回应而开始僵硬起来，最终自觉无趣地尴尬收敛了“笑意”，——之后，柯清云才迟来地给了苏云峰反应：

　　“驸马爷，想跟我交朋友，重要的不是我喜不喜欢，而是你对我族有没有值得交往的价值？

　　实话跟你说吧，我族尽管是以‘生意’为主，但任何势力但凡存在的时间足够长，都会懂得一个道理：这‘规矩’的背后，必定要有足够的暴力力量做支持。

　　你们雁国有兵，且比起尤国，是人数为主，体质次之，武器更次；而比起启国，则是人数依然为主，体质依然次之，但是你们的武器技术却能制衡体质远优于你们、个体暴力优势绝对占上风的启国兵。

　　特地跟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暴力优势’可不只在于‘人’——尤其不在于‘人数’和‘体质’，而在于‘技术’和与技术配套的服务于我族的‘游戏规则’。任何想于我族接触的外族人势力，最终都会不得不在遵从我族的游戏规则的前提下，才能与我族展开合作。到目前为止，还我从未有过例外。

　　我们的‘武器’也绝不仅仅只限于武器本身，而是会涉及、渗透到全天下但凡有人的地方，都能演变出能够适应当地环境、习俗，又能为当地人所接受——能提升他们的生存、延续、乃至壮大自己族群所需的不同资源在不同技术阶段能够获取的整体利益最大化、损耗最小化的‘最趁手工具和资源博弈手段’——我们的‘武器’体现在这样全方位、全阶段、全覆盖式包揽‘人’从生到死几乎所有需要必须依托的各种基础和关键技术——越是不可替代，我族对于你们的整体规则设计的影响力和威慑力就越发强大。

　　这才是我族的游戏规则。不必真的真刀真枪的跟你们打，大可以让你们互相打，还谁都离不开我族——如果非要用暴力解决的话。

　　你不妨扪心自问：你的价值，配得上做这样的‘柯族’的朋友吗？你交得起我这样的朋友吗？——你甚至连我在我族中的级别、以及我能掌控的权力边界都一无所知，你就敢‘自信’地想来攀交我？——你哪儿来的自信？未免太过无知。”

　　“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柯族’究竟是什么？你们……到底有何目的？想对雁国做什么？”羞愤难抑，情绪干扰下，苏云峰只剩这些支离破碎又最为强烈意识到的威胁。

　　柯清云抬手搭在矮几上，手背托举下巴，有点不耐烦地瞄瞧苏云峰，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我不过是个普-通-商-人。

　　至于我们？简单说，就是一群为了自-保，十分偶-然发现到原来还有这么一种活法，然后就一不小心顺着这条不归路一路发展、壮大、再发展、再壮大……

　　反正，我这辈子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尽头。但我觉得一定不会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碰到它的发展极限。

　　我们这群人，为生存、为延续，不得不踏上这条路，然后又被这条路‘裹挟’‘逼迫’‘诅咒’……这么一圈圈向外扩散、循环……

　　看似越长越大，但其实内里的本质模型从未变过。——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我，和我会来到这里的这一天。

　　说到底，这是我和我族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与你这个外人细道。——我只是想让你稍微对我族有个概-念而已。”

　　“呵！柯少爷，你会不会向我这个外人透露太多了？听得我都有些怀疑你的动机。不然，莫不是柯少爷你傻了不成？满口胡言乱语，疯言疯语？”

　　苏云峰一脸狐疑，完全看不透柯清云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见他不予理会，大有只在跟自己耗时间——却看不透他这样周旋的目的？终是等不及的自己直说道：

　　“算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来找你，其实就是想知道关于苏云锦的事。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算做……交易。”

　　“嗯。早料到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柯清云终于也正经起来，重新端正坐姿。

　　苏云峰眉头一蹙，双目凝重、疑惑地盯看柯清云，问他：

　　“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我也不怕直接问了。既然你已经把我调查得清清楚楚，又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可你又亲自来见我？——你究竟想做什么？——既然对我了如指掌，就该知道，你之前说的那些我即便听了也不会明白你的意图，反而还会觉得你很奇怪：

　　你的那些话，别说听着就像在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你的那些话也该是去找陛下或者太后、杜侯他们说去。找我说有何用？就算借我的口转告给他们，也不可能令他们‘惧怕’你的胡言乱语。

　　你不会蠢到以为说两句夸张的话就能唬住他们吧？——你连我都唬不住！”

　　柯清云听了，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回道：“之前我说的就是要让你听的。不过，我没指望你能听懂——反正你听不听得懂都不会妨碍到我。——但是，你有没有听到这些，却会影响我预判的‘事态走向’的发展进度，所以我需要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耳朵。”

　　这话顿即激怒苏云峰。他有生以来从没被谁如此物化过，简直把他当白痴！

　　“啊！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笨——若要论那些争夺资源的权谋算计，我若身在你的位置，未必能做得比你好。耍阴谋，你比我在行，我顶多只能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跟你耍点一眼就能看穿又没法阻止的阳谋罢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没想，柯清云随即又特地解释了这一番。

　　苏云峰眼神变得复杂、晦暗莫名。柯清云看似胡说八道，像自夸又像自嘲的，但……他好像真的知道关键在哪儿。那又怎会不知拿他自己的长处来对付苏云峰的短处，并避开苏云峰的长处？

　　那么柯清云在他面前耍这么一出虚虚实实的，究竟有何盘算？

　　苏云峰沉了沉心绪，谨慎地问道：

　　“既然你说你有目的，那不妨说说看究竟有何目的？还是我方才听到的便是你今日来见我的目的？”

　　既然柯清云要玩阳谋，那苏云峰不介意暂且先跟他明着来。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儿，又是怎么能让他即便看得清楚也无-力-阻-止？

　　“我希望你帮苏云锦出京。”柯清云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线，直截了当要求道。

　　“什么？苏云锦？你要我帮苏云锦离京？”而后立即反应过来：“苏云锦在你手上！——你为何要帮他？难道苏云锦跟你们是一伙儿的？——不管你们是不是一伙，你既然知道我为何来见你，你还跟我提这样的要求？难道你是觉得我会蠢到乖乖听你话，主动帮自己的对手逃脱，然后再等着他日后杀回来砍了我吗？”

　　苏云峰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亏他刚才还有所期待柯清云的手段呢。

　　一瞬间，苏云峰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人？有些后悔自己是疯了才会找上柯清云，跟他废这么半天的话！

　　“如果你不照做，你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没想，柯清云面不改色地平静给出断言。

　　那气势，仿佛他真能决断了他苏云峰的生死！——苏云峰瞠睁瞪看柯清云，好半天才回味过来，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敢！”苏云峰心里其实毫无底气，但应激下还是脱口而出。

　　“我有何不敢？——再说了，谁说杀人一定要留下尸体？一定要让人发现？一定要让你们有迹可查？——若是我族决定杀人，绝不会遗留下任何可让‘落后技术’有机会查到的可疑线索。

　　既然你们雁国的技术根本查不到我族动手的证据，又如何能查到我族的头上？

　　更别说，就算你们找到证据，即便发动全雁力量，也奈何不了我族，倒是有可能改变我族原本的打算，加速把你们分割了‘转送给’你们的那两个‘邻居’——他们可是觊觎你们很久了，巴不得我族这么做呢。”

　　柯清云漫不经心的边说边细致观察着自己那刚刚修过的指甲。一副亦男亦女、亦正亦邪的媚态。却看得苏云峰毛骨悚然。

　　苏云峰有些颤巍，刻意往后挪了挪，将本就与柯清云隔着一张矮几的距离再拉得更远些。

　　此刻，他想要怀疑柯清云是在胡说八道，可是脑中一闪而过苏云畅私院里的机关阵……它的关键技术的确非雁国所有，且威力不容小觑。

　　“苏云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比你今日所求更有价值、也正是你真正想要的——对苏氏一族的掌控。——你如此费尽心机到处周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那比起这个来，一个苏云锦的死活，值得你为此付出你的性命？

　　还是你觉得，权力远比你的性命更加重要？难不成，权力还能跟着你一起同生共死？

　　可是，你死了，权力不会跟着你一起去死呀。这么一算账，划算吗？”

　　柯清云眨巴着无辜湿润的大眼睛，好似一个小孩在讲着非常天真懵懂的话——却字字诛心，又不能否定——有道理。很简单又很真实的道理。

　　柯清云这样反而衬得苏云峰自己很蠢。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已经动摇的意志被最后一击。他彻底崩塌了。彻底相信了自己是“一无所有”还是“拥有一切”——全在柯清云的一念之间。

　　没等苏云峰自己表态，柯清云起身要走。临走前，背对着苏云峰甩下一句：“就今日。我要看到你的行动。否则，你一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