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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憾 ...

  •   当我们在谈论电竞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
      ——遗憾。

      首发晋江文学城
      作者:三页弥

      美国洛杉矶凌晨十二点,寒冬腊月细密雨脚落进混泥土地面。

      巨大的体育场内,灯火通明。

      “中路高地塔破了!”

      “Ghost复活!一个人对五个满血!”

      “被秒掉了!兵线还剩一丝血!”

      “一波!”

      刺眼的白光占据整个屏幕,伴随水晶一声轰然的碎裂——
      “让我们恭喜美国Human!获得WCG2023世界总决赛的冠军!”

      尖叫浪潮几近掀翻屋顶,黑压压的人群头顶,缀着林彻名字的青色灯牌星星点点一个接一个黯淡熄灭。

      “笑死了,就不该指望Ghost能把线清了,这哥第几次亚军了?”

      “就没见他夺过冠。”

      “别说了,就他那乌龟似的手速,亚军已经很好了。”

      头顶大屏幕的奖池定格在1087万美刀,台下的观众无不起立兴奋至极高举手臂整齐划一地呼喊着冠军的名字。

      一个近乎破音尖锐的女声突兀地嘶吼着刺破合声——

      “GHOST!恭喜退役!往后的日子,祝你一帆风顺!”

      粉发女孩带着哭腔的最后一声悲鸣,淹没在疯狂舞动的应援棒掀起的飓风热浪狂欢中。

      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场馆中央,林彻缓缓摘下耳机,远处的屏幕上循环滚动着冠军队伍里每一个人的名字,目光扫向密密麻麻的人群,青色的应援棒一个接一个的熄灭。

      人脸隐匿在黑暗里细节看不分明。

      透白的巨大广告牌下,所有的灯光聚在舞台的中央,两侧的金色雨喷涌而出,金色奖杯高举过头顶礼花漫天飞舞,像是一场盛大的永远不会落下的梦。

      选手玻璃房里很沉默,队友低垂头颅,一语不发。

      射手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捂脸;

      上单筋疲力尽,手肘撑在膝盖上;

      年纪最小的打野,用卫衣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蹭过眼睛。

      没人抬头对视。

      玻璃门开了,场外的欢呼声溢进室内,工作人员礼貌请离。

      “走吧。”林彻率先起身。

      队友们胡乱抹了一把脸,摘了耳机眼睛通红地跟着他往外走。

      白色的长廊,头顶的无影灯寂寥亮着,背后黄金雨井喷,似是一场奢靡的梦。

      败者躲在幕布的暗处沉默离场。

      鞋底与地面沉重的碰撞躲不过场外排山倒海的欢呼。

      场外解说员A道:“说起亚军,这场比赛是Concrete的队长Ghost林彻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役。”

      解说员B道:“是的,非常不容易。一个选手的职业生命才不过5-10年,25岁已经是老将,但Ghost28岁还在赛场上能获得亚军本身已经是一个奇迹!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手速有着天然缺陷的职业选手凭借努力到底能在职业赛场上走多远。”

      “Ghost本身的职业生涯也非常坎坷。”
      “2013年,Ghost通过FL战队试训加入一队。”
      “次年,战队解散,Ghost无人问津。”
      “随后,Ghost辗转各大战队,坐了三年冷板凳,CEG联赛止步八强。”
      “2017年,Ghost加入Concrete,未能在春季赛突围。”
      “随后一连串的Hunter魔咒接踵而来,俱乐部重组洗牌……”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林彻扭头顿足,看着身前的队友们,“各位,我的职业生涯到此结束了。”

      队友们仰头看他,暴露在灯光下败者的脸——所有人的鼻尖通红。

      “两年来,感谢大家的陪伴。”

      豆大的水滴砸落地面漾成一团水渍,剔透的泪珠滑过脸畔,一滴又一滴呈线般滚落。

      队友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满溢,他们红着眼努力吸了吸鼻子。

      “别哭。”林彻温柔地笑,“你们的路还长。”

      “队长。”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泪就此决堤,中单扑到林彻的怀里,成年人宽阔的肩膀不住地耸动,整个身体都在因为恸哭而发抖,“我不甘心,队长。日复一日的练习练习,我不甘心啊,队长!”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先手开团了。”打野咬着牙泣不成声,眼窝里的泪花盈着光,“明明……这是你的最后一场比赛了!我应该稳重,稳重再稳重一点的。”

      “好想要赢啊,队长。好想,好想,赢啊,队长。”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败者的眼泪划过下颚一滴一滴没入衣领,日复一日的努力抵不过失败的不甘。

      “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队长,对不起。对不起。”

      林彻摇摇头,摸了摸打野的脑袋,“以后就都拜托你了。”

      把队员都送上大巴之后,林彻留在了路边,“我会自己回去的。”

      中单要劝,被打野拦住了。

      凌晨的街道,唯有大巴引擎的轰响,林彻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两分,呼出的白气在冬夜散去,注视着大巴红色的尾灯,消失在了转角。

      观众早已接二连三地从正门退场,林彻戴上口罩和帽子往回走。

      “Ghost。”像猫一样纤细的女声。

      林彻抬头,看到了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午夜的霜打湿了少女重新补过的妆,粉底压不住的眼睛还肿着,不知在侧门等了多久。

      他认识她。

      十年前,武汉城市赛,他第一次踏入职业赛场时,她刚巧在那。
      后来场场比赛,她依旧在那,次次不落,风雨无阻。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女孩看见他停下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五星红旗递给他,“这面国旗,从你第二场比赛我就一直带在身上,可能有点旧了……”

      她眼眶一红,“你退役前,我还是想把它亲手交给你。”

      经过时间洗礼的旗帜鲜红略微有些黯淡,柔软的棉质布料摸起来有些脆弱,修长白皙的手摸着完好无损的缝线边缘,林彻艳丽的眼尾微垂,朝她笑了笑,“抱歉,没能让你等到我夺冠的那一天。”

      女孩捂着嘴摇头,眼泪唰得一下就没入掌心里,泣不成声地仰头看他,“已经够了,林彻,谢谢你,陪我走了十年青春。”

      当年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如今长发及腰,见证着自己持续十年的青春的遗憾落幕。
      初见她还是个初中生,今年算起来应该快毕业了。

      “回家吧,路上小心。”
      林彻送走女孩,跟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开了选手席玻璃房的门。

      玻璃房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场外体育馆的大灯还亮着。

      观众早已离席,工作人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室内很安静,毛毯的纹路一步步凹陷,林彻走到自己的席位前,拿起那枚刻着Ghost的白色ID铭牌,指尖轻抚过每一个字母。

      十年。

      这个名字跟他走了十年。

      十年。

      当年无人问津的冷板凳常客,如今也在世界最顶级的赛事有了一席之地。

      十年。

      从武汉城市赛,到WCG总决赛,身边的队友都一茬茬地换了几轮,跟自己一起踏入职业联赛的选手如今大多都回老家工作去了。

      只有他,一直站在这。

      十年。

      Ghost在选手席的高台中央站起,俯瞰这四方形的场地。

      这座体育场完全依着游戏的地图所构,比赛席在地图中央,中路兵线交会的位置——

      是一切发生的地方。

      狭长的睫毛微垂,林彻在屏幕上摁下一串数字。

      “嘟……”

      电话悠长响了三声,第四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时间随着秒数一点点增加。

      双方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第六秒的时候,对面率先打破沉默,磁性的声音有些散漫的倦怠。

      林彻的声音轻佻又华丽,“没什么……我退役了,来跟你说一声。”

      “恭喜退役啊。”余钧懒洋洋地夸赞道,“最后一场比赛参加的是什么?”

      “WCG。”林彻轻声问他,“你没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都不如我。”那边的男人胸腔里闷出几声无所谓的笑来,声音被长波裹挟掠过北太平洋,略微有些失真,“是冠军吗?对手是谁?恭喜啊,这条路真的被你走通了。”

      “输了。”林彻打断他。

      双方不说话,空气一时陷入不安里。

      “啧,你当年要是加入我的队伍,早就赢了,哪用等到今天。”

      林彻反唇相讥:“跟着你?跟着你我就一块深陷裸照门,被体育总局终身禁赛了。”

      “怎么了?我被终身禁赛你很难过吗?你应该高兴一点才是,我不退役,你这辈子都没可能获得冠军。”禁赛多年,当年统治联赛的大魔王傲慢不减,像只慵懒的豹子。

      林彻打开窗户,向空中呼出一口雾气,桃花眼微眯:“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连安安分分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我弄死都做不到,倒被人在场外先把你干翻了。”

      双方沉默一会,余钧问:“哭了吗?”

      林彻说:“在那群小屁孩面前哭像什么样子……”

      嘟、嘟。

      三分零五秒的时候电话挂了,干脆利落。

      漆黑的室内,键盘上静音提示白灯亮着,余钧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的光印在他瞳孔里,录播画面定格在赛后一闪而过的选手台,Ghost的白色ID铭牌放置的位置,其后电竞椅上空空荡荡。

      你没看吗?

      长串的烟灰倏地坠落,烟烬四分五裂在键盘上砸的粉身碎骨,回过神,余钧干脆把烟在腕心摁灭了。

      当年外人碰都不能碰的神之右手,如今密密麻麻布满了烟蒂烫疤,或深或浅,交叠着。

      怎么可能。

      ————

      拇指摁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的时候,手机从手心滑落,伴随砸入地毯微不可闻的一声钝响,林彻再也压不住的肩膀上下颤抖。

      故作轻松安抚了所有人的林彻,一个人,在偌大的选手席里哭得泣不成声。

      怎么会甘心呢?

      十年。

      整整十年。

      十年如一日的作息颠倒,

      每天超过14h的训练复盘。

      十年努力。

      一步之遥。

      次次擦肩。

      3652天前,少年第一场比赛失利在嚎啕大哭立志终有一天要成为世界第一;
      3652天后,男人打完人生的最后一场比赛蜷缩在选手席里哭得泣不成声。

      低声的呜咽缩在阴影里蔓延,后来,对面高台遥远的刺眼白色大灯也轰然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呜咽转为嚎啕又寂然。

      持续十年的梦,就到这结束了。

      眼泪砸在地面,打湿地毯的绒毛。

      不甘心。

      我不甘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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