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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无言 ...

  •   自那日后,叶源河的生活一如往常平静而忙碌。

      毕竟春天是思想在心中开花的季节,许多人将诸多情绪倾注于笔墨,洋洋洒洒写下自己对所念之人的感情,再通过慢节奏的送信,让爱与思念在时光里发酵成一杯佳酿,使双方都为之沉醉,欲罢不能。

      叶源河自然是高兴的,派送量越多,报酬也就越多。他日日骑车穿行在田垄间,望野花一点点在日光下萎靡,又在日落返程时听莺歌阵阵。平淡而美好的生活,试图将几十天前那场旖旎的经历一点点拭去,但手腕上沉默的响无铃总是无声地宣告着山泽的预言。

      风神会再次和你相遇。

      管他呢,叶源河倒不怎么在乎,相遇不相遇的,又不是要我的命。

      曾经也有人说要和他再次相遇,不过后来也消失了,到现在都查无音信。

      日子说过还得过,转眼叶家檐上的瓦缝间就冒出了毛茸茸的植物,当地人称瓦松。瓦松的出现,意味着进入了夏天的篇章,万物炽热生长的季节在无声无息悄然降临到羽镇。

      阳光日渐灼热,但叶轻舟在这个最该大嚼冰棍的季节里沾染了咳疾,没来由的病因让当地的药类专家也束手无策,只得随手抓些常规药类缓解症状。听妹妹日夜干咳的叶源河也无奈又心疼,于是送信之余,他还四处打听有没有止咳的土方,好让轻舟早日摆脱咳疾。

      直到夏至前几日,他终于在羽镇内一户制草药的世家打听到一个土方:瓦松两棵,蒲公英带花四棵,草木灰一勺,植物烘干后磨成粉和草木灰混合,舀一勺滚热的水冲泡后内服,不出三日病根即除。

      那慈祥的大婶滔滔不绝向叶源河说着,从药方的来源到他们家族的兴衰,到最后,还慷慨地送了一包据说有效的草木灰。临走前,叶源河听见那大婶还在屋外大声嘱咐:蒲公英夏至的最好,因为吸收了日月之精华……

      大婶你就吹吧,叶源河在心里嗤之以鼻。但还是摆出一副笑脸高声回应。不过既然要信这种土方,那就得做到最好吧?

      至少,夏至那天的蒲公英得拿到。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叶源河立马回家,爬上屋檐,他要摘两棵瓦松。

      瓦松基本生在屋檐边,灰绿的小植株汲取着房檐上的积水,面朝阳光,倒也生得蓬松可爱,只是给采摘带来了一点不便。叶源河坐在屋脊上,额角沁出几滴汗,他小时候从树上掉落摔断腿的事还历历在目,在高处确实给他留下了点阴影,对,就一点而已。
      ——如果忽略掉他每向边缘挪动一寸,腿就抖得停不下来的情况,他的说法还挺可信的。

      叶源河在进行了几次挣扎后,还是放弃了自己去摘取的想法。

      算了,坐在屋顶上吹吹风也挺好的,他自暴自弃地想着,但这风也偏不如他所愿,愈刮愈烈,扬起沙石直扑他的眼睛,异物入眼的痛感迫使叶源河闭起眼,试图酝酿眼泪把异物冲出去,同时他胡乱的揉着眼睛。

      耗费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当暖流从眼下溢出,方才剧烈的痛感便一扫而空,叶源河尝试着睁开眼,仍模糊的视线把周遭景象模糊成几个色块,而视线正中间停留着小的灰绿色块,似乎还在小幅度浮动。

      待叶源河终于将视线聚焦到眼前,他看清了那颤动的东西是什么:几棵长势喜人的瓦松,被小风场托着,要命的是,几棵瓦松之间,一个深绿色的信封正在共同飘浮。

      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席卷了叶源河的脑海,他伸手接过瓦松和信封,同时环顾四周,但四下无人,连刚才那个小风场都无影无踪。

      是小林吗?寻找无果后,叶源河又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瓦松和信封上。深绿色的信封和生机勃勃的瓦松静静躺在手心。他无端地觉得,这个夏天都停留在了手心。

      他把瓦松轻放在旁,指尖轻抚过信封的表面,与前次不同的是,这次信封的表面用娟秀字迹写着:叶源河亲启。

      给我的?叶源河感到困惑,在他记忆中,没有一个朋友会这样,于是他拆开那封信,抽出信纸,上面只寥寥几句话:

      叶源河:
      展信安。
      三日后我会在郊外等你,记得把东西带给我。

      落款是小林,双木林,也就是那个神神秘秘的三痣青年。

      不过要带去什么东西?叶源河又陷入了困惑,他最近并没有收到来历不明的信,而且三日后是公休日,也没有派人送信给别人的任务。正当他在思绪中沉浮时,前院传来轻舟的呼唤,他连忙下楼,随手将信纸塞进口袋。

      三日光阴,以极快的速度从叶源河身旁流逝,他仍然没有弄清信中所指的是什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三天。甚至连轻舟都看出了端倪,她频频问叶源河是否又见到了所谓的风神,但都被叶源河以各种理由打发过去,终于熬到夏至日清晨。

      雾绕羽镇,青山白发,叶源河难得早起,他简单收拾后推出停在前院的自行车,抬腿跨上,脚踏上踏板,一溜烟骑向郊外。

      羽镇离郊外约十分钟的车程,对于叶源河这个每日辗转送信的人来说简直是一趟轻松愉快的短途旅行。

      叶源河仰头,他感觉到清晨的凉空气从鼻腔灌入肺部,昨晚下过雨,空气中还掺杂着水梨和苇草的清鲜。今天他特意没把信箱绑在后座,骑得无比轻快

      嗯,还没发现我?

      冷不丁地,叶源河的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清澈,又带着青年特有的沉润。叶源河几乎是下意识地刹车,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回头,果不其然,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小林?你什么时候坐到我车后边的。叶源河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咬了咬牙,转回来继续认命地骑车。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刚咽下去,他就感到耳后一凉,随即一声轻笑钻入耳畔。

      我不是说了么?我就在郊外等你,你都出羽镇多久了,这都没意识到。

      小林,你真是风神么?叶源河直接发问。

      小林愣了一下,像是没意识到对方会问的那么直接,但随后,他又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你还没看出来的话,我真的会带你去祠堂前念点我最讨厌的文书——以前岚村有妇人生了痴傻的小孩,都会带来祠堂前,让那小孩在地上磕三个头,美其名曰唤醒灵智,不过确实有点用。小林倒答复的爽快,一点都不带犹豫,仿佛叶源河的问题同今天吃饭了吗一样家常。

      行吧,那如果我真是呢?叶源河倒也接受的快,马上认清了后座驮着神仙的事实。

      小林忽的从后座跳起,乘风飘到叶源河视线内,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我只让你磕两个,小林笑着。

      叶源河一下子放快了速度。滚,谁稀罕。小林也不在乎这些,只是缓缓跟上。

      一人一神就这么边聊边走,途中叶源河几次欲停车采蒲公英,但全被小林制止了,这位平易近人的神明有他自己的倔强,虽然原因不明。

      再往前,马上就到了。小林总这么说。

      在他说了第七遍这句话后的十分钟,叶源河和他的车皆在一瞬间被风托起,再随着小林飘向田野深处。
      眼见周边景物正缓慢地缩小,叶源河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怵,双手不由得紧握住了车把。

      等等……小林!我……

      别怕,再往深处走一会,小林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温柔,叶源河哪还顾得上听话,连忙将双眼合上,意在不看则无。

      小林盯着这个被恐惧占据了所有思考空间的男孩,无奈地勾起嘴角。这风可尽掌控在他手中,哪还有让他摔下去的理由呢,小林指尖一勾,又一阵轻风袭来,将叶源河与他的车分离开来。

      失重感再次像童年时那般席卷脑海,刹那间,叶源河眼前又生出千万枝树杈,一如千万只手,将他推下深渊。叶源河几乎喘不过气,童年阴影与当下正坠落的恐惧发狠挤压着他的心,沉重地几乎要使他的泪飘向青空,他想喊,想呼救,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向死的恐惧正扼着他的喉咙。
      叶源河闭紧了双眼,等待着终结之声。

      可他并未等来。

      于是,他缓慢、迟疑而又庆幸地睁开了眼。

      夏日早晨的苍穹除了无尽夏绣球那种柔和的蓝,边缘仍泛着豆蔓儿青。他被身下气流托着,仰躺在半空中,呼吸与心跳在此时无比清晰。此时万物寂寥,唯山风呼啸,不绝于耳。

      忽然,叶源河感觉在手被另一只软而凉的手握住,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牵引着他,在空中踏着由风构成的无形阶梯,一级,两级,沉默地带着方才陷入深深惊慌的他走出那片无风之地,躁动的心,也在风拂下渐归于平静。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身前青年的背影……纤细,更贴切的形容词是瘦弱,如果单论体型,对方还比自己小了一圈。

      可是,叶源河犹豫着,可是什么呢?青年的身体仿佛就是宁静的凝集,一种力量正稳妥从他的手心里传递过来。

      风无言。

      直到两人的脚掌彻底碾在田野的泥土上,一直紧牵着的手才轻轻松开。

      此时他们正位于蒲公英地的正中央,紧贴草地生长的矮小植株正擎着无数枝鹅黄的花伞与绒白的球,钩织成一块黄绿的交织的地毯,堪堪盖过叶源河与小林的脚,还是率真的风神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他的字词间都含着笑意。

      还在怕吗?

      叶源河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事实上,刚刚那一出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后背还是湿黏一片。

      小林没等到对方回答,又径直向叶源河伸手。给我。

      什么?

      小林挑了挑眉,我的信物还稳稳戴在你手腕上呢,还想赖账不给?

      叶源河这才幡然醒悟,将响无铃解下,抛给小林,那奉铃铛被小林稳稳接下时,仍保持着无声状态。

      紧接着,响无铃被再次上抛。
      同时,叶源河隐约听见小林轻哼一声,但极短促,很快被四面八方冲来的风掩盖。夏风不同于春时的风柔而缓,带着吹开百花的生机,而是炽热、猛烈,呼云唤雨。它们争相撞向响无铃,促使铃铛在旋风中翻滚,一种类似于雷雨的响声自响无铃中争相溢出,先是远方闷响,再愈滚愈近,由闷哼化成了怒吼,惊得满地蒲公英纷纷腾空,飞向高天。

      一粒蒲公英种子落在叶源河鼻尖,在他反应过来前,小林抢先一步帮他拿下那粒种子,一松手,它便随着同伴轻灵地飞向未知的彼方。

      它们会发芽的,自此而生的夏风会带着它们去远方,待它们择地而居,生根发芽,蓄谋已久的雨便会如期而至。幸好你不是蒲公英种子,叶源河,不然你会恐惧地在空中就死掉的。

      小林望着远去的种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叶源河说。

      那不是还有你么,风神大人,你会把我送到安居之所的吧?永远。叶源河也调侃。

      但他很快的发现,另一人不作声了。

      于是他慌忙转头,望向小林的脸,只见那双眼里盛着满溢而出的复杂情绪,仅一秒,又恢复如初。

      小林那张常含笑的嘴敛下嘴角,启唇喃喃道。会的。

      一瞬间,叶源河的视线又笼上了一团黑雾,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几秒,模糊不清的字音进入脑海。

      我们的誓言,会生根发芽的。

      日上三竿。

      叶轻舟照例做好家务,随意煸炒两个家常菜作午饭应付过去,谁知左等右等没等到她哥起床,一股无名火滋生,她三步并两步闯进叶源河的房间掀开被子。

      叶源河!怎么还不起床?

      她带着怒音,目睹她哥逐渐从混沌状态醒来,突然,叶源河光脚跳下床就往外跑,轻舟一瞬间有些错愕。

      就算自己的方式略有过激,但也不能吼疯了呀!

      出自关心自家哥哥,她也跟着往外跑。

      突然,兄妹俩同时在前院停下脚步。

      只见叶源河的自行车框里,盛满了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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