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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来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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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叶源河初次拜访这个坐落于半山腰的宁静村庄。
他本来就是羽镇的送信员,东奔西跑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这次工作所抵达的地点鲜少在收信地址上出现。岚村,叶源河边卖力蹬着略显老旧的掉漆自行车,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今日最后一站的名字。他曾在镇上听过有关岚村的消息,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村庄以风为信仰,家家户户供奉风神,并在农耕日前后于山顶的风神祠举行祈福的祭典,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喜乐。
就这种东西也有人信?叶源河从来不信这些传言,这种信仰还神奇的保留了上百年。
此时正值人间四月,春阳暖而柔,常存于岚村周围的风携着空中弥漫的水汽,在山间行车道两旁拖拽出醉人新绿,在绿意延绵的终点,一块方正的木牌上正用娟秀的字体刻了两个字——岚村。叶源河今日份工作的最后一站,只要他将这份信体递交到收信人的手中,他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回羽镇领取报酬,如果天色不晚的话还能前往酒馆,让大脑在酒精作用下产生愉悦。
可惜并未如他所愿。
在进入村庄后,他依照着信件上的具体位置,挨家挨户地搜寻标有岚村三十号的人家。但在几轮苦寻后,他并未发现任何一间房屋门前有这个数字,困惑在不止的山风下缓慢地攀附上他的心。
怀揣着这份疑问,叶源词叩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一个顶着凌乱卷发的少年映入他的眼帘,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显出警戒的神情。您有什么事吗?语气生疏而僵硬。
叶源河讪笑,回答道:我第一次来这里送信,不清楚各户位置,请问岚村三十号在哪?
在“岚村三十号”这个词脱口而出后,叶源河明显感觉到对方的面部表情缓和了些许,沉默几秒后,少年用手指了指山顶上若隐若现的湖蓝色建筑。
在那,你沿着村南边的小径上去就能到了。男孩说。
叶源河攘着信件仰头望去,那座湖蓝色建筑与记忆中的某个点重合了。
风神祠,他喃喃道,在向对方道谢后,他立马前往那条小径。
岩石被前人一层层筑成梯状,在几十载风雨的冲刷下显出一点隐约的青,与阶旁草色相映衬着,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叶源河的鞋跟落在青石板的瞬间,清脆的声音随之而生,这是上行山道间数不多能打破宁静的行为了,叶源河想。
这条盘山而存的窄道四周茂密树木繁多,远非村落和以前他所行过的任何一条山道可比,四下除了枝条摇曳作春的波涛外,无一特别的事物,连鸟鸣都被层层树叶隔绝,只得混在暖阳之中,在地面投射出斑驳光影。
叶源河重复着迈步的动作,不断地迈步向前,他无端由地感到耳畔的风声愈发急促,大概是岚村
的特点吧,他随意地下了一个结论。
仅是他出神的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俏皮的风,轻而易举地掠走指尖捏着的信封,与周围的飞鸟一同飞向高空。信封略粗糙的触感消失的刹那,叶源河脑中一片空白,在他回过神且敲响心里的警钟前,两条腿就争先迈开,向信封飞去的方向奔去。
他的视线因奔跑而晃动着,逐渐模糊成一片,只有如蝴蝶般上下翻飞的信封清晰如常,他能感到
自己的呼吸在风中,耳边软发随风飘动,身躯正在一点点与旋降风结合在一起,四周的草木香环绕到他的身旁,只一步,就能彻底成为山间的风雨川流。
也仅差一步,在此交融的临界点,摇曳树影消散在他身后的山道,呼啸不止的风忽然不再作为引路的信使,而是驻足在叶源河身旁,卷起三两片尚青涩的草叶,而那封信,理所应当地在半空中片刻,又缓缓停在距他十几米处的平整草坪间,他小步奔向信封所在,弯腰捡起,同时,一片檐角的影恰好伸到他脚边,心底某种情感迫使他
仰首望去。
一株不算宏伟的中式庙宇坐落于眼前,但在微斜的日光下这栋建筑的影就显得宏大得多。相比之下,叶源河这个18岁少年的身板无论是在这片影,亦或是这间庙宇背后所蕴含的历史前,都显得无比渺小。但这泛着古旧的外墙却被漆成湖水那般宁静、悠远的蓝,衬着檐上白瓦。蓝天白云,叶源河暗忖着,风吹云动,云动而见青天,还挺有风神祠的特点,只是门前两棵桃树枯得有些煞风景。
不过为什么会有人向这儿送信,他很好奇。
在风神祠门前站了许久后,叶源河才决定进入,他抬脚跨入空旷的祠堂中,祠堂内供奉着几注忽明忽暗的香烛,时令鲜果被整齐摆放在居中的长脚檀木桌前,一定是岚村居民所奉,不过有一点令人好奇,庙中的神像被白布包裹,不见面容,大概是对窥风神面容这方面有忌讳吧,他不在乎。
叶源河捏着信封一角,晃晃悠悠,随手搁置在桌上便转身准备返回羽镇,但当他背对神像的瞬间,一阵疾风袭过他身旁,带着模糊的影。
几乎是下意识地,叶源河回头看去。
一个纤瘦的青年背对着他,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一样站在檀木桌前,青年蓄着一头清爽的短发,发丝正随风轻颤,他指尖捻着那封信,正欲打开,叶源河出声打断,这是你的信?
青年的动作愣了一瞬,然后继续进行着方才的动作,貌似忽视了叶源河与他说的话,他的指尖
灵巧地挑开信封,抽出桃粉的信纸后扫了一眼,忽的笑起来。
送信员,这就是你送来的信?青年终于回身,叶源河也因此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皮肤很白,像月光,除透亮的白外还泛着寒凉,五官清秀,眉心在双眼下皆点朱砂痣,当他迅速把目光从青年身上挪到信纸,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傻眼了,因为那是一张空白的信纸。
叶源河眉头紧锁,我从来没拆开过这些信,要是我动了什么手脚,你应该也看的出来
谁知青年闻言唇边笑意更甚,他缓缓抬步向外走去,经过叶源河时还伸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这种带点教训意味的行为让叶源河心里不快,于是他紧随青年身后,为了看这个形踪神秘的青年
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两人一同出了昏暗的祠堂,午后阳光在热风的流动中跳跃,明媚的晃眼,叶源河眨了眨眼,努力适应周遭明亮的环境,而青年却径直走到阳光之下,举起那张信纸,双手捏住纸的两角。
等等,你要做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叶源河心头冲撞到喉间,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喊出了这句话,同时,他奔向青年身边,意图夺回那封无字之信。
可是为时已晚,青年的一只手捏着纸角迅速往下一扯。嘶啦,信碎成了两半,紧接着青年不顾叶源河的阻拦,很快地将纸再撕成更细,更碎的纸片,然后将其全都聚成一小棒,掬在手心。
青年再次转头,看向满脸不悦的叶源河,嘴角又扬起笑意,然后他转回来,凑近那些桃粉色纸片,轻轻一吹。
叶源河发誓,他一生中仅仅看过一次这样令人惊叹的景象。
只见那漫天粉纸纷纷扬扬飘散至两棵枯树旁,纸落树梢便轻灵地展成盛放的朵朵重瓣桃花,娇艳欲滴,花繁如仙界烟霞,风过,清甜桃香便与人扑了个满怀。而这些变化仅发生在十几秒之中。
人间四月芳菲尽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青年的嗓音随着一阵春风钻进叶源河耳畔。
山寺桃花始盛开。叶源河答道,又问:你究竟……
青年却避开了叶源河的问题,他抬手,风携着花枝落在手心,然后将那枝桃花塞到叶源河怀里。
小林。
青年仍挂着温和的笑,叫我小林就好。
叶源河捏着桃花枝,他低头嗅那几个欲放的鼓胀花苞,柔软的触感和花的甜味一同袭来。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他抬头面向小林,却发现方才青年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