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知天风》七月夜雨

7、家人

　　宋燃和时谨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情况该怎么安慰。
　　时谨的父亲早逝，董诗是另一个极端，将一切情感倾注在他身上，实在难以共情高舒豪。

　　还是宋燃最先反应过来，今天是中秋，他和时谨都有家人联系，只有高舒豪全程一直在玩。
　　他挠挠头，不敢提今天的日子，半天挤出了一句：“……他们给你取这个名字也是对你有美好的寄托？”
　　高舒豪无情地打了脸，木然道：“没有。我爸根本无所谓我长成什么样，做什么他都只会点头说挺好。唯一提过一句学数理化的重要性，我偏不随他愿，报考了淮大文学系，我以为能赢得他的关注，结果他还是觉得挺好。”
　　听上去确实很敷衍，让人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人在意。

　　宋燃真心实意地感慨：“我觉得，你爸这样放养，你还能苗正根红地出现在淮大就已经很厉害了。”
　　高舒豪和时谨想了想，还真挺有道理。

　　几人沉默几秒，都没绷住，闷声笑了一会。
　　闹了一会，明天还要早起军训，大家才继续做原本手头上的事。

　　没想到没过多久，高舒豪的手机就振铃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名字后，满心欢喜地去阳台接了电话，连带着时谨和宋燃也被他的快乐所感染。

　　时谨拿起董诗送的鞋垫，一针一线精心密布在上面，没有一丝线头露出，捏上去也柔软舒适。
　　最后还是将它们放进了衣柜角落，没有踩在脚下。

　　安予恬切换到小号，久违地发现怀诚更新了动态内容。
　　【怀诚】：什么才是恰到好处的亲情？是无死角的注视，还是彻底放任的自由？是剥夺一切选择权的庇护，还是无条件支持的付出？

　　时谨和高舒豪生于两个极端，却殊途同归相聚在此。

　　安予恬不知道时谨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悟，但也被这番话勾起了情绪，恰好这时安予涟发短信过来。
　　【涟宝】：甜甜，寄过来的快递显示签收了，快拆开看看。

　　安予恬这才发现今天是周末，还是高三的安予涟回家继承了她的老年机，知道自己姐姐粗心忘事，到现在都没动静，肯定还没看到快递内容。
　　安予涟做事一向靠谱，不是重要的事不会提要求，安予恬重新爬下床找到快递箱打开。

　　这才发现她前几天要死要活想带上的小包被安予涟寄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她曾经和安予涟讲过上大学后要买的东西。
　　安予涟记了下来，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将它们送给了安予恬。
　　最底下是一张纸条：祝葳蕤生香，所愿必得。

　　从有记忆开始，安予涟作为妹妹总是更得到父母的注视，姐妹俩性格一个活泼贪玩，一个沉静懂事，安予恬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向安予涟看齐，作为姐姐不应不如妹妹，到处给父母添麻烦。
　　随着安予恬的毕业，成绩优秀的安予涟也步入了紧张的高三生活，安家考虑到安予涟的压力，并没太庆祝安予恬的解放，即使送她开学也是当天便赶了回去。

　　这些事说大不大，又总是让心思不算特别敏感的安予恬偶尔忍不住琢磨，明明都差不了多大，自己是不是只能认下姐姐这个长辈身份。
　　所幸安予涟从小就将她感受到的爱倾注在安予恬身上，安家才得以维持着长久的平衡。
　　安予涟用实际行动关注着姐姐，安哲与凤雅芝遗漏的地方，她全部默默补上。
　　这些礼物也是她对姐姐升学的美好祝福，以及中秋礼物。

　　安予恬最后一丝因中秋无人惦念的别扭也烟消云散，安予涟一如既往地细心，掐着时间送来，什么都有自己一份。

　　她立刻到阳台回拨电话，安哲还在准备明天要卖的早点，见到她打电话过来立刻开心地凑上来，挂掉安予涟的老年机通话，让凤雅芝用自己的手机打视频过去。
　　一家四口从开学军训到今晚月亮真圆一块聊了会天，安予恬回到床上，点开share就是怀诚的动态界面。

　　她想了想，还是评论了一条。

　　【予你心安】：没有标准答案，每一位至亲都会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只要能感受到他们对你的爱，那就是最恰到好处的亲情。

　　没过几分钟，时谨却给她发送了私信。

　　【怀诚】：如果是事无巨细关注着你，却对你的一切都很上心，希望你生活得不比别人差的亲人呢？这究竟是控制欲在作祟，还是爱？

　　安予恬想起杨卿卿提过的那个传闻。
　　她又点开相册，打量着照片中时谨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明明那么瘦弱矮小，紧紧护着怀里的行李。双目却炯炯有神，眼神像一把利刃，在那一刻正扫射着时谨身边每一处可能对他不利的空气。
　　没想到时谨的母亲是这么强势的一卦。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时谨会用小灵通偷偷记录文字了。
　　隔着屏幕都感受得到董诗对儿子的上心，安予恬并不清楚时谨家庭情况，只能保守地回答。

　　【予你心安】：如果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放手，那心里肯定是希望你能变好的。真正有强烈的控制欲也许并不能接受被控制的人离开自己身边？

　　对面显示已读，没再发消息过来。

　　安予恬有些失眠，一晚上接收了这么多信息，不住地好奇时谨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以怀诚的身份发表出这些，甚至大胆地向唯一的读者询问意见。

　　就这样辗转反侧到了三点多，安予恬发现，原来是自己来例假了。
　　给收拾完上了床，她终于沉沉地睡去。

　　时谨早上点开share，最顶上就是安予恬凌晨三点发的私信。

　　【安不甜】：记一下，今天开始的生理期，难怪躺了半天都浑身不舒服。

　　时谨没想到她还真冲机器人发这个，想起她前两天的打算，低头打字。

　　【时谨】：记得请假。
　　【安不甜】：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谢谢你万能的罗伯特！/转圈

　　……原来有时候只是随便说说的啊。
　　时谨觉得自己越来越拿捏不准当代大学生认真说话还是开玩笑的度了。

　　操场集合的时候，时谨下意识搜寻着那个今天打算请假的身影，发现她果然已经坐在了阴凉的医务室门边。

　　为什么安予恬也在看着自己的方向？
　　时谨莫名从她的眼神中品出一丝探究和怜悯。
　　这家伙不会又在网上干了什么坏事吧。
　　至今未消除的第一印象让他下意识往这方面想。

　　“跑一圈，预备——”
　　“开始！”

　　教官高昂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时谨发现前面的人早已出发，身后的人害怕阵型打乱被罚，急促地推了他一下，没想到时谨还没彻底回神，就此向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当他被同学搀扶到安予恬旁边的时候，时谨在内心深深怀疑自己和安予恬八字不合。

　　他暂时不想理安予恬，却不知道一边憋笑的安予恬也在心虚，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太过直接才导致了时谨扭伤。

　　医务室还有其他的学生，大多在偷偷低头玩带来的手机，剩下少数彼此认识，承包了整个屋内的说话声。
　　二人都没有其他认识的同学，时谨缩在角落，又掏出小灵通悄悄打字。有了前车之鉴，不敢玩手机的安予恬无聊得很，一看时谨这模样就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全然不计前嫌，暗搓搓凑过来，有意无意地往他屏幕上瞟，看上去好奇得很。

　　时谨实在做不到无视身边炽热的视线，默默把手机息屏，幽幽地望过去：“你想做什么？”
　　安予恬见他似乎不大乐意让自己看见打字的内容，只好转移话题：“过几天就社团招新，你有没有想好加入哪个社团？”

　　时谨被她问得一愣。
　　也许是宋燃和高舒豪讨论的时候自己不在，他根本不清楚有这回事。

　　俩人面面相觑一会，安予恬眨了眨眼，缓缓为时谨解答道：“就是一些校内学生组织。大部分是兴趣爱好类型，但是学生会这些管理的也算。”
　　安予恬想问他是不是高中也没参加过兴趣社团，话到嘴边憋了回去，告诉时谨招新的地点和时间：“就在后天，生活区那边。会持续到这周周五，下操的时候能直接去看看。”

　　虽然时谨表面看上去总是一个人沉默寡言，对这些社交活动也没表现出明显的兴趣，但安予恬总觉得他其实很想和医务室其他聊天的大学生那样，肆意挥霍着用之不竭的活力。
　　在最青春躁动的年纪，时谨怎么可能甘于作为一个旁观者？
　　时谨又隐隐地从安予恬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怜悯。

　　不过安予恬给的信息很有用，他确实对社团有点兴趣——安予恬猜中了，在海城上高中时，董诗并不允许他接触这些课外活动。

　　好不容易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时谨还想向安予恬了解更多，却发现她忽然回答变得简短和敷衍了起来。
　　直到他发现不对劲转头看过去，才发现安予恬正揉着肚子，嘴唇一片苍白。

　　安予恬见时谨终于看过来，白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这人根本不会观察身边其他人的状态，也不会讲好话，只能让周围的人都惯着你。”
　　她都不知道已经痛了多久，还好说不上多严重的事，不然等时谨反应过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被董诗全方位关注的时谨第一次被人指出还有这样的缺点，也顾不上和安予恬争辩，被她的脸色吓到，木木地望着她手足无措：“你，你怎么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