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已死》宁捉刀

1、消失的堕天使

　　桑德斯在小巷子里穿梭，一道人类难以察觉的银蓝色光晕以极快的速度从他天蓝色的瞳孔上方划过，只是一个瞬间，这个空间所有的建筑构造便在他眼前一览无余，像是一头被从内里剖开的巨兽，让人看透了血与肉的滑稽。
　　这并不是什么奇迹，半机械化的天使动了动手指，拉了拉伪装用的“时兴”华服，他微微蹙着眉，喝出的气体在半空中凝结成乳白色的雾气，大街上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人，却似乎没人和他搭话，那些人仿佛看不见他，又好似是处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避嫌，这种被刻意忽视的感觉其实很微妙，但桑德斯并不太在意。
　　又或者说除了任务，他没什么可在乎的。
　　天使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伪装成怀表的定位仪，他眯起那对澄澈的蓝色眼睛简单的扫视了一圈，又淡淡的阖上，这是个复古的中世纪小镇，即使世界的工业正在起步，但仍旧时不时有马车从他身边经过，扬起一阵尘土，像是来自旧世界的挑衅。
　　天使皱着眉看着染上脏污的衣摆，脑子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说实在的桑德斯对任务一视同仁，却也认同大多数同事的观点，这种古旧的地方真是，谁爱来谁来。
　　一切太过于先进的东西会在这里都会被当成异端，而天使的行动都要建立在不引起大面积恐慌的基础上，如果你还不想被这个位面抹杀，这大概也是那个堕天使选择这里的原因，桑德斯摸着发凉的衣角无意识地想着。
　　承重的仿佛是主教专用经书的册子落在他的手上，书页上荧光飞速的跳动，那是被拟态化的忏悔书，用来记录所有需要被判罪的罪人，来自另一个位面的聆听者认真的分析着抓捕的可能性。
　　和世人以为的不同，天堂从来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地方，没有赤着精壮上半身的男女圣人，也没有光屁股的小孩，正相反的，象征着正直的天堂最注重的便是程序化和效率，而为首的大天使，则是一台人为构筑的超级计算机，计算着世人的罪孽，衡量这位面的兴衰，并派遣适时派遣聆听者聆听他们的忏悔，以保证世界的平衡。
　　聆听者桑德斯正是为此而来，作为连续几年绩效最高的人，桑德斯有着极高的执行能力，或许，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这是因为他和别的天使有着最本质的不同，他并不能理解旁人的感情——他是个没有灵魂的天使。
　　桑德斯的灵魂在到达天堂之前就被剥离的非常彻底，这几乎是不科学的，在天堂所有人的认识中，只有把灵魂献祭给恶魔的人灵魂才会失去的如此干净，可一个被魔鬼动摇的人并不会有如此干净的思维，因此桑德斯的灵魂去哪了一度成为和桑德斯情人节会接受谁的邀请一起并列天堂论坛讨论榜第一。
　　有的时候就连是纯机械的大天使也会和他开开玩笑，假正经地他会不会以前和魔鬼谈过恋爱，虽然这些问题最后都被桑德斯无视了，桑德斯并不明白这些问题存在的意义，倒也不是说他的眼里一向只有任务，只是，从某些悲哀的方向上说，除了任务，他不明白自己能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能因为什么而存在。
　　定位器发出短促尖刻的滴滴响声，把桑德斯从短暂的出神中拉回到现实，他低下头，一个红点短暂的出现在了定位仪的边缘，又在下个刹那消失不见，快的几乎像是他的错觉。
　　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桑德斯很快的朝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遵循时代特征，他们并没有办法进行传送，甚至没办法驾驶系统自带的一些类似后世摩托一类的驾驶工具，凭空变出马车更是让人恐慌的行为。
　　略微的异样涌上他平静的心头，但天使还不能完整的解构出烦躁的内涵，只能听之任之，让这种思绪在空白的大脑里蔓长。
　　在这个时代里，任何超过人类理解的东西都会被打作巫术，上一个被被迫在火里传送的女同事如是说，劳累总比在一些不堪的地方留下痕迹好，桑德斯的常识告诉他。
　　昨天刚刚下过雪，但今天是个大晴天，拟态的汗水滴入眼睛，带来类似灼烧的感觉，桑德斯无奈地擦了下眼睛，朝着红点消失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花店，和这个冰雪覆盖的世界丝毫不同，几乎就像是被隔绝开的另外一个空间，门口的花架上开放着自世界各地的花，桑德斯认出，它们中的一些甚至来自另一个空间，他微微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店门口走了进去。
　　抬脚的瞬间，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闷痛，好像那个曾经装载着灵魂的东西被什么再次冲击，桑德斯如常的按压了一下被机械覆盖的躯体，没有灵魂的他时常会因为天堂与人间关于灵魂的“净化”祷告而感到疼痛，只是这次的痛感显得尤为严重，冷汗沿着脊背上的肌理流淌下，就好像是将灵魂又一次被活生生剥离。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地方藏着他灵魂的线索，甚至可能是灵魂的碎片。
　　桑德斯没再犹豫，抬步踏进了这个地方。
　　这里的花香浓郁却不刺鼻，甚至非常有层次感，五感敏锐的天使这样想道，他微微垂下头，与店内唯一的一个“人”对上了眼。
　　那个出现在他视野中心的男性长得非常的好看，但不是世人钟爱供奉在剧院的那种雌雄莫辨的美，而是会让女性感到安心的英挺，他的五官很深邃，眼睛像是凝固琥珀，盯着他的时候那蜡质一样的眼瞳像是要融化一般，要将他彻底包裹吞没。
　　黑色的半长头发随意的耷拉着，发尾微微卷曲，视线下移，那身黑色的袍子根本掩盖不住精壮的身材，半遮半露的风情却不是常人能够看到的，店主人只是简单看了他一眼，就半阖着眼打量着眼前一盆嫩芽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对他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意见，似乎也不太在意。
　　桑德斯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同，黑色的像是荆棘一样的圈环密密麻麻的出现在裸露在衣袍外的麦色的手腕上，就像是把他的手腕锁住刺穿了一般，显得妖异古怪却有着近乎于魅惑的魔力。
　　那是恶魔的象征。
　　残存的典籍上有讲过，荆棘图文越多，恶魔的能力就越强，他眼前这位的能力恐怕远在一般恶魔之上，甚至可能是领主一般的存在，于是他站在店门口的位置，对着那人微微欠身：“请问阁下，是否看见一位堕天使经过。”
　　恶魔像是忽然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倏然抬眼，暖融的瞳色忽然凝聚，像是一块锐利的刃，将要刺向不善的来者。
　　其实，恶魔和天使并不像是人界所流传的那样不和，甚至有些时候它们会共同面临来自下位面的偏见，相对于竞争，他们更多的会选择合作，毕竟恶魔收割灵魂的kpi和天使需要维持的世界秩序在绝大多数时候其实并不完全相背，甚至在某些时候贪欲重的灵魂对于恶魔来说更是重要的收藏品。
　　恶魔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但很可惜桑德斯并没有灵魂，也很难对此产生情绪波动。
　　“聆听者？什么时候这里需要聆听者来管辖了？”他听见对方这样问。
　　恶魔的话并没有什么起伏，像是简单的闲谈，却让人背后无端生出冷汗，那是属于大恶魔的威压，即使是在像是絮语一般的当下也不会减其锋芒，桑德斯却好似没有感知到什么一般，声音依旧是那样的不卑不亢：“抱歉叨扰了阁下，定位仪显示我要找的人曾经路过此地。”
　　恶魔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像是把他封存在了那个小小的空间里。
　　高位的恶魔舔了舔尖牙，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天使，似乎在想一个把这个不速之客赶跑的办法，办法还没想出来，他整个人却忽然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样顿在了原地了，一直在探知对方底细的阿尔米斯特德又细细感知了一下，皱起了眉。：“没有灵魂的天使？”
　　桑德斯，米斯特德知道他，却没有半分特意关注的意思，失去灵魂的天使其实并不值得他关注，但眼前这个东西明显是不一样的。
　　米斯特德托着下巴看着像是毫无自觉的天使，他没必要关注所有天使的状态，但眼前这个家伙不一样，米斯特德在那个空荡荡的灵魂缺口上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这样的认知让洁身自好了大半生的米斯特德有些困惑，直到天使东方人钟情的玉石一样漂亮的手指轻轻挥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万事皆有因果，如果这个天使的灵魂缺失真的和他有关，他还真得帮他做点什么，恶魔不信神佛，却不得不服从因果的关联，这是万物的尺度，连结着所有存在的事物。
　　恶魔勉勉强强回过神，接过桑德斯的定位仪看了两眼，随口问道：“名字？”
　　“桑德斯。”天使脱下为了掩盖身体异样的沉重的长袍，按照要求坐到了米斯特德身边。大部分天使都受到过机械化的改造，但他可以说是改造的最多的，人的肉身接受不了天堂高强度的运算，而他没有灵魂，只能被迫的接受更大量的改造保证思想的纯粹性，因此他也几乎不和任何人合作，因此并不明白恶魔话里的意思，“阁下呢？”
　　“米斯特德，不是说你的名字。”恶魔顺手敲了敲天使毛茸茸的脑门从他手里接过定位仪，因为米斯特德占用了椅子的大部分空间，惨遭蹂躏的天使只能用一种有些变扭的姿态蜷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犬，露出货真价实的困惑神情。
　　恶魔并不常常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来是那些短寿命的家伙并不会长久的记得他，二来，就连他自己都不常常用这个名字，他几乎每到一个时空都要根据当时的时兴给自己换个名字，比如在某些东方国家他可能会叫王建国什么的，再者，恶魔的本名通常都是某些流散在人间图腾的最后语句，他并不想和那些东西做什么交易。
　　用化名几乎是水到渠成的，几乎连他自己都习惯了这样的规则，但他现在却把本命告诉了这个刚刚见面的天使，这是个奇怪的举动，但恶魔本人并不打算深究。
　　“米尔。”桑德斯直起腰，用那只机械支配的肢体触摸了下被抚摸的颅顶，但除了发丝略微微妙的触感，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天使略有些失落的放下手掌，对被恶魔摸头这件事，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抗拒。
　　“因为什么堕落？”那个先进的定位仪从落入米斯特德手里就变成了一个古旧的指南针，随着恶魔的动作，一丝魔力注入那个转动不止的定位仪。
　　天堂和地狱所处在的位面相同，但使用能力却完全不同，处在天堂的天使与他们的造物人类一样信奉着科学的真理，而恶魔则和那些意外流落人间的物种一样掌握着魔力的运用。
　　“他杀死了看守时代钟的人，强制暂停了一个时代钟。”一个时代钟就是一个世界时代的时间，若是钟彻底停摆，那个时间就会停滞，科学不会发展，人类不生不灭，万物凝滞在停下的时间里，那几乎就是一个世界的末日。
　　“哦……。”米斯特德闭着眼无意识的回应了一声，魔力注入的指针开始飞速的转动，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桑德斯凑到他面前，金发的天使柔软的发丝几乎要蹭到他的面前。
　　米斯特德把指南针塞进他手里，有些好笑的说：“来客人了，待会儿再说。”说着拍拍自己身边空着的凳子，示意天使老实呆着。
　　桑德斯早就发现了，椅子周围设置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古老阵法，远远看着看着像是紫色圆毯上的繁复花纹，足够防止半机械化天使身上的异常被发现，桑德斯皱着眉看着变成厚重老式指南针的定位仪，突然伸出手触摸了一下表盘，一种异样的熟悉感让他觉得眼前的世界不那么现实。
　　他抬起头，视野的边缘走进来一个人，带着冰雪的气息，和这间小屋格格不入，和先前相似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桑德斯不太好受。
　　那是个长相并不出挑的中年人，却有着一双很吸睛的眼睛，和桑德斯那种天空一眼浅淡的蓝色不同，男人的眼睛澄澈的像是一片汪洋，承载着过去与未来。
　　他只是个普通人，米斯特德的店铺除非收到允许否则其他物种无法进入，桑德斯捏了捏指尖，作为前几个下位面的“猎魔人”一般的存在，他能感受到来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
　　腥咸的，带着潮湿风浪的味道，那是海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规则类怪谈，悬疑恐怖，甚至是西幻都有点科幻的味道。。。。。。
稍微改了一下时间，目前的设定是工业刚刚起步阶段，因为第一个单元故事的最后是关于工业化的（好久之前的灵感了，写着写着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