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木棉花开》南风苜蓿

1、肖易

　　广东二月份的木棉花，正处于绽放的盛期，是早春时节的一道亮丽的风景。远看一层层火红的外衣里裹着星星点点的黄蕊，花朵红火鲜艳，宛如展翅高飞的烈鸟，告诉世人寒冬不再，春日已至。
　　每次肖筱看到木棉花开，就会想起妈妈，小时候她住的街道附近有很多木棉树，枝杆巍峨挺拔，早春开花时先开花后展叶，一树橙红，红花似火。每到这个时节，妈妈就会带着她去木棉树下收集木棉花，然后带回家里晒干煲汤，去湿气。
　　直到六岁那年，妈妈因为突发心梗离开她后，再也没有人带她收集木棉花了。
　　高一寒假结束前，已经当了十年鳏夫的爸爸—肖明远，告诉她一个消息，想向她介绍一个人，一个将来要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
　　肖筱一听就明白了，她是懂事的孩子，爸爸这十年不容易，她看在眼里，一边做生意一边拉扯她长大，当爹当妈熬过来，这两年应该是碰到知冷暖的人，所以有了重组家庭的念头。
　　姑妈这两年也旁敲侧击了解她的想法，从一开始抗拒，到不表态，到“知道了”。大人在乎肖筱的意见，通过各种渠道，软磨硬泡、摆事实讲道理，直到有一天，肖筱在门缝里发现爸爸对着妈妈的照片抹眼泪，他想给她一个家，虽然妈妈不在了，但起码一个周全的，人员齐整的家。
　　此时此刻，肖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自私下去，她想，妈妈也于应该希望大家幸福的活下去。
　　随着微信“小城夏天”的铃声响起，坐在车后座的肖筱瞥了一眼开车的老爸。
　　她轻轻点了点耳机，姑妈的越洋电话立刻接通了。
　　“小小”姑妈喜欢叫她的小名。
　　“嗯。”肖筱鼻子回应了一下。
　　“一会见到陈阿姨，别冷着脸。”姑妈在重组家庭见面前还不忘好声好气提醒，肖筱眼眸扫了一眼，眼前小区的闸口升起来，车准备要进入地下停车场了。
　　“嗯。”肖筱抬眸看了眼车窗外的景色，林荫密布，是个不错的小区。
　　“姑妈知道你是懂事的，你.......”对面传来叹息声，忽远忽近，仿佛提醒肖筱将来要面对的事情，很难，但又不得不做。
　　肖筱正色道：“知道了，先挂了，要进车库了。”
　　挂断电话后，肖明远从倒视镜瞥了一眼车后座的女儿，笑着问：“谁呢？”
　　“姑妈，她担心我今天状态不佳。”她耸耸肩，表现得很平淡。
　　肖明远转入地下车库，光线一下子暗下来了，谁也看清彼此的表情。
　　“你就当陈阿姨是和我们共同租房子住，别有太大心理压力。”老肖的声音沉稳平和，一如他为人处世的风格。
　　“哦，还有她的儿子，叫肖易，一会上楼就能看到了。”
　　“知道了。”肖筱将单边耳机塞入耳仓，深深吸了口气，随着爸爸的脚步进入了电梯。

　　南湖壹号，作为城市的CBD片区楼盘，在旧城改造的基础上拔地而起，占据了一方宜居的地段，小区主打中式园林，亭台楼阁彰显小区的霸气和豪气。
　　肖筱拉着箱子，手臂挂着外套，随着爸爸来到23楼，肖明远对着厚重的中式大门摁了一下拇指，他不忘对着肖筱笑一下，流露出开心、期待、担心，肖筱尽收眼底。
　　“哔”的一声响，大门应声而开，肖明远率先踏入，拉着闺女的行李箱，走进玄关。
　　玄关隔着大门走廊和客厅，隐约传来肖明远低沉的男声，还有一把平和的、温柔的女声。
　　肖筱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停顿的片刻，肖明远已经回身走到门口，牵着肖筱手上的行李，半牵半拉地推着肖筱进了门。
　　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站在玄关，中短发，眼角有点微微下垂，脸颊因为年龄的关系开始发腮，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搭配一条碎花丝巾，看起来温婉大气。
　　和妈妈不一样，肖筱第一时间和照片对比，原来爸爸再选一次，会选这类的。
　　她眼睛环绕一下房子，垂下眼眸不说话。
　　肖明远知道女儿的脾气，一时要同一屋檐下生活，需要些时间接受。
　　他赶紧出来打圆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是你陈阿姨，”
　　陈茹走到鞋柜旁，抽出一双淡蓝色的女士拖鞋，走到肖筱面前
　　“来，先把拖鞋换。”
　　她蹲下来，将拖鞋码在肖筱的跟前，抬头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
　　肖筱最受不这种明明很陌生但又自来熟的人。
　　她刚要后退避嫌，就被爸爸拽住，爸爸拍拍她手背，安抚她。
　　“试试吧，陈阿姨按着你尺寸买的。”
　　肖筱默默咽下一口气，解开运动鞋换上拖鞋。
　　37码，刚刚好。
　　陈茹看着她换上拖鞋，明显软下来的态度，眼角藏不住笑意，她和肖明远对视了一眼，感觉心里的石头瞬间放下来了。
　　老肖点点头，她大胆地靠近肖筱，主动接过搭在手肘上外套，温柔的说：“我带你看看你住的房间。”
　　她掌心轻轻贴着肖筱，发现肖筱在女孩子中算长得高了，瞥了一眼肖明远，女儿像爸，跟老肖长得七分相似，是个俊俏的姑娘。
　　她领着肖筱来到玄关侧后面一个房间，里面传来搬动物品的声音。
　　陈茹走到门口对里面轻轻喊了一声：“肖易，你过来一下！”
　　然后是嘭的一声响，门口走来一个人，肖筱抬头看过去，背光只看到对方个子很高，走过来已经挡住了门框的大半光，宽肩薄背的轮廓搭配乌黑的短发，简洁流畅。
　　“这是肖易，我儿子。”陈茹拽过肖易的袖子，生怕这个逆子发脾气甩臭脸。
　　她看向肖明远：“老肖，肖筱什么时候生日？”
　　“农历是大年三十，刚好过年。”肖明远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仿佛她昨天还是刚出生的小宝贝，当年粉嫩可爱，哭声震天的场景重现脑海，那天喜当父亲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哦，那易肖是六月中旬，肖筱大一点，是姐姐。”
　　陈茹拽了拽易肖，温馨提醒道“你是弟弟，以后叫姐，知道了吗？”她指了指门边的肖筱。
　　易肖皱着眉头看一眼跟前的女孩，板着脸转去另一边，权当眼前的人是空气。
　　姐姐 ！哼，想得美！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不回应陈茹。
　　陈妈妈见自己儿子赤裸裸的抗拒，也不好继续强求。
　　“来，你先把房间的东西清一下，让肖筱整理一下箱子。我们待会出去外面吃饭。”她转身越过儿子，开始检查房间的清洁情况，顺手将肖筱的外套搭在凳子上，。
　　肖易撇了眼门外的两父女，弯腰抄起一大叠带着衣架的衣服，面无表情地越过肖筱和肖明远，走向客厅的那一端，那里是他新的房间。
　　两天前晚自习回来，老妈就和他展开了一次谈心谈话，这个房子将要住进新人，他将迎来新的家庭成员，一个养父，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肖易一直知道陈茹谈了一个中年朋友，老妈是做教育产业，在下面镇街办私立幼儿园，是园长，也是主要合伙人。幼儿园经营状况一直不错，前两年听说在资金方面出了问题，合伙人中途撤资了，经他人介绍认识了肖明远，后来两个丧偶多年的中年人，在并肩作战，朝夕相对的日子里日久生情，也算是临老入花丛，领了证成了半路夫妻。他作为儿子，也理解母亲的不容易，所以当陈茹提出共同居住的想法，他接受了，毕竟老妈的幸福，他想要维护。
　　肖明远推着肖筱进房间，两位“父母”想帮她收拾房间，被她一概婉拒。
　　关上房门，肖筱开始将环视这间房间，这是一间套房，有独立的卫生间，卫生间旁边有个小衣帽间，稀稀拉拉挂着很多衣架，有些衣架卡在相邻的衣架上，一看就是别人用力拽衣服留下的暴力行径，房间其实已经打扫过，有一股淡淡的海盐沐浴露味道。
　　她将衣服一件一件挂上，将行李箱推进衣柜里，轻轻掩上柜门，然后随手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有妈妈送给自己的礼物，一个手工造的音乐盒，还有小时候，全家在广州动物园的合照。
　　隔着玻璃她轻轻抚摸相片里的人，十年了，大家都在往前看，也劝她往前看，却忘记了那几年的时光，根本无法放下。
　　大家都用“懂事”来框住她，希望她在爸爸再婚的事情让步，她有选择权吗？
　　没有！她抗拒，是因为，如果真的重组家庭，她心中的那个家正式瓦解了。
　　所以搬进这个家，她没得选择，没有所谓的话语权拒绝，她不想和门外的“家人”亲近，只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冷漠，就像一个带刺的刺猬，根根直立，让所有人都和自己保持距离。
　　她将箱子里的物品一样样摆在书桌、床头柜、书柜上。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小小”肖明远凝神听着屋内的声音。
　　“我收拾好了。”肖筱主动开门，让开一个位置给爸爸进来。
　　肖名远看了一眼收拾整洁的房间，就像女儿的性格，干练、利索，当扫到书桌前的合照，他不禁愕然，一瞬间露出尴尬的微笑，他知道，肖筱需要时间，一切需要慢慢来。
　　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带上陈茹、肖易外出吃饭。
　　肖筱作为一半广东人，一半湖南人，骨子里选择当了不吃辣的广东女孩。当她看着一桌顺德菜，就知道这是爸爸订的餐厅。
　　“陈姨知道你不吃辣，特地订了这个餐厅。”肖明远借花敬佛介绍道。
　　肖筱放下手机，看了眼对面落座的陈茹，从见面到现在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很努力地表现出想被接纳焦虑感，让人看着揪心。
　　“其实也不用迁就我，你们可以去湘菜餐厅，我自己点外卖在家吃也行。”肖筱冷冷地回了一句。
　　“呵呵呵，这怎么行呢，这是第一次一家人吃饭，一个也不能少。”肖明远看见陈茹有点难堪的脸色，拿出社交手段赶紧打圆场。
　　“我还想和你说说学校的事情。”老肖让服务员上了茶。
　　“陈姨和南湖高中的副校长是发小，这次转学陈姨可是为你费了不少心思。”肖明远提起茶壶，给肖筱倒了大半杯茶。
　　陈茹见状接过来，也给自己和肖易倒了半杯。
　　“明天你去学校报道，陈姨带你去。顺便跟各科老师见见面，了解情况。”他拿起肖筱的碗筷开始清洗，来广东这么多年了，这里的习惯多少深入肌理。
　　肖筱看着茶杯碰撞碗筷发出叮当声，抬头对着肖明远说：“我自己去报道。”
　　陈茹和肖对视一眼：“小小，阿姨知道你很独立很能干，但是学校报道还是家长一起跟着比较好，方便沟通。”
　　肖筱转头看着她。
　　家长？她就是不想承认她这个家长，更不想让老师同学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她幼稚地觉得，只要自己不认，不告诉外面的人，她和她那个儿子不过是和自己同住一间房子而已。
　　陈茹被她冷漠的眼神灼伤了，肖筱不喜欢她，意料之内。
　　她无奈的笑了笑，肖明远坐下来，用手掌覆盖她的手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行！那我们先跟老师沟通好，你明天直接去找朱校长报到，她安排好的。”
　　肖筱垂下眼眸，默默松了一口气。
　　“肖易也是南湖的，不过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分一班。”
　　沉浸在手机里，一直装哑巴，半透明的男孩蓦然抬头，嫌弃地对着他妈抱怨道：“不是吧.....我可不想和她一个班。”
　　“说什么呢！和姐姐一个班好照应，再说，整个年级22个班，分一个班的几率也不高。”陈茹拍了一下肖易的手背，故作生气地笑着说。
　　“我也不想和他一个班。”肖筱对着陈茹，面无表情地标明立场。
　　“好啦好啦，明天呢，你第一天上学，既然不让我们跟着，那你就自己去吧，事情爸爸和陈姨会安排好，你直接去找朱校长。”肖明远一个中年商人，很会察言观色，觉察两个孩子之间对立感很强，他立刻转移话题，将新生报到说明发给她，顺便还将陈茹的微信也推给她。
　　“你加上陈姨的微信，她再把朱校的联系方式推给你，明天好找人。”肖明远手指屏幕，
　　肖筱手机“嘟嘟”传来两条消息，她老爸不仅推了陈姨的微信过来，还附带一个黑暗系的头像名片。
　　“这是肖易的微信，以后都是同学，加一下。”肖明远边斟茶边说。
　　肖筱动了动嘴角，用手指点了点手机。
　　陈茹苹果手机跳出一条好友添加提示，她迅速点了点通过申请，修改了备注：“肖筱”。
　　然后转头看肖易，可是等了一分钟，肖易的手机并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她转头对上肖筱冷漠坚定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
　　“阿姨现在给你发朱校的名片，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她沟通，我们是老同学，她主管招生业务，有些事情是有话语权的。”
　　肖筱抬眼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还是客气的说道：“谢谢阿姨！”
　　陈茹收了笑容，惊讶地看了眼肖筱，这是肖筱第一次正面跟她说话，一种被认可的喜悦直冲鼻腔，连眼角也泛起了水幕。
　　肖家在这样“融洽”的氛围里，用过第一顿家庭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