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六颗西柚

1、一只鬼在九重天

　　她被帝君收留时，只剩一缕残魂飘荡在人间，生前的记忆随着飘荡的时间逐渐消失殆尽，包括她的名字。那时的她无知无识，接近混沌，也许没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从此消失于这世间。
　　可是她遇到了帝君。
　　他说人世间一切皆有因果轮回，而她命本不该绝，但是魂魄游离了太久，已经无法入冥界、入轮回。自此靠着帝君和九重天的仙气她才勉强地恢复了五识，但她仍一个魂魄，没有人的心跳，身体不会再有温度，换句话说，她是一只鬼。
　　她向帝君求一个名字，帝君沉默许久，问她：“还想重回人间，挣口没咽下的气吗？”
　　她跪伏在帝君面前，自顾自地摇摇头道：“既已向死而生，我不愿再走回头路。”她的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半晌，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也罢。”帝君衣袖一挥，在她手中落下了三个字——洛九天，身后响起帝君的声音，“在承昭殿照顾褚栾吧，很久没有人跟他说说话了。”
　　洛九天望着帝君的背影，将手中的名字用力攥在手心，恢复五识后她才惊觉在人间飘荡的日子犹如陷在沼泽中，麻木于恐惧的感觉仍时不时在她心头狠狠刺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回去。
　　她缓缓打开双手，手中的字已消失不见。

　　九重天没有昼夜之分，洛九天不知晃荡了多久，才遇到一个仙子，她忙上去问路。那仙子见到她，有些惊讶，围着她转了一圈后又变得兴奋起来，“你也是人吗？”
　　洛九天被问得摸不着头脑，迟疑地点点头，仙子变得更加兴奋，拉起她的手道：“我来这七百年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修炼上九重天的人！哎呀我跟你说，这九重天上什么都好，就是不像凡间，冷冰冰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她自顾自地说着注意到洛九天还没反应过来，这才停下来，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着洛九天。
　　“这位……仙子，是从凡人修炼上来的吗？”洛九天问。
　　仙子的眼睛眨了眨朝她笑道：“很多年前的事啦，刚才是我有些冒昧，我叫莲渡，在承昭殿侍弄这些仙草。”
　　她指了指脚边的花草，“怎么样，长得好吧。”
　　洛九天顺着她手指的地方蹲下仔细看了看，“这就和凡间的花草也没什么不同啊。”
　　莲渡托着脸道：“这些仙草都是有脾气的，娇贵得很，若是不能顺他们心意，哪日经过他们身边要小心被绊倒呢。”
　　洛九天不禁笑出声来。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莲渡问。
　　“洛九天。”
　　“这名字真大气“莲渡感叹道，”你刚刚，要问我什么来着？”
　　“褚栾在哪，帝君遣我去照顾他。”洛九天道。
　　莲渡指了指洛九天身后的方向，“你走反啦，应该是那边。我带你去吧，刚来承昭殿很容易迷路的。”
　　洛九天感激地点点头，一边跟着莲渡一边问道：“我刚才走了很久只遇到了你，承昭殿的仙侍很少吗？”
　　莲渡走的飞快，边走边应着，“承昭殿的仙侍也就五百多位，你没遇到是因为承昭殿太大了，我在这里七百年承昭殿还是有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呢。”
　　洛九天心中暗暗惊讶，脚下仍不敢停下来，生怕一个趔趄跟不上莲渡。前面的莲渡回头道：“君上怎么派给你那么个活啊，那青鸟在洛水亭将养了一百多年了，就没见他醒来过。不过这也没什么，到了承昭殿也总比分去别的地方好，咱们君上是九重天上脾气最好的神仙，到了这就安心干活安心修炼。”
　　又不知走了多久，莲渡停了下来，洛九天顺着莲渡的方向看去，眼前一片幽蓝的湖水雾气氤氲，如烟纱般覆住湖中的亭子，隐约漏出一些轮廓。
　　“喏，就是那了，岸边有船，你划过去就是了。”莲渡道，“改日得闲了再来找你。”
　　洛九天向莲渡道了谢，乘舟划过湖面，接近洛水亭果然看到一只青鸟立在亭中。她轻手轻脚下了船，走进亭中发觉周身轻盈了起来，这洛水亭确实是将养的好地方。
　　褚栾就是这只青鸟，修行九万余年，曾是帝君的部下，洛九天见到他时，他双目紧闭，立于亭中好似一座雕像。左右四下无人，洛九天索性照着凡间养鸟雀的法子给褚栾做了个草窝，莲渡说褚栾是因受了伤才在此将养，洛水仙气充盈，好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洛九天既然来了，第一要务便是让他尽快好起来。

　　莲渡每每走至洛水亭边时，总能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中看到洛九天撑着小舟在洛水上飘荡。起初她以为是洛九天无聊解闷的消遣，直到一日，洛九天带她来到亭中，竟看到那青鸟双目微睁，气色红润了不少。
　　莲渡暗暗称奇，这才知道是洛九天每日泛舟洛水上将仙雾聚集于亭中，青鸟才得以受到如此滋养。
　　“再过几日，他应该就能醒来了。”洛九天道。
　　“还是你有办法！”莲渡感叹道，“这青鸟也是可怜，听说从东荒川救回来时浑身血淋淋的，如今得你这样尽心照顾，等他醒了可得好好谢谢你。”
　　“东荒川？”洛九天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莲渡清了清嗓子，开始像说书人一样，将那些话本子似的事情徐徐道来。
　　四海八荒中，东方有一东荒川，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凡人因执念在此堕入魔道，在此为祸四方，天界几次镇压无果，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手里有世间罕见的法器—一方水月镜，此镜能够吸收天地之灵气，持有此镜者能通过反噬他人来增强自身的力量，久而久之东荒川成为了六界的一块心病，没有人知道那个堕入魔道的凡人叫什么，只听说东荒川多了一个魔君，名字叫伏啻。
　　直到帝君从凡间历劫归来，带领天将几番镇压，终将东荒川的魔族打得不成气候，只是魔君终究要除掉，不然四海八荒永不能安宁。
　　“听说那凡人不知走了哪门路子上了九重天，这才堕入魔道，自那之后，凡人上九重天便是重罪，连神仙也要问责的。”莲渡说道。
　　凡人？那她洛九天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凡人……
　　想到这里，洛九天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于是当即去面见帝君，顺便呈报褚栾的情况。
　　帝君的殿宇坐落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之中，洛九天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殿门口，却被一个仙童拦下。
　　“你这仙娥，来此处做什么？”
　　“婢子有要事面见帝君，烦请仙友通传。”
　　那仙童打量着洛九天，是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生面孔，正欲开口，便听殿内人道：“让她进来吧。”
　　殿门打开，帝君着一身天青色的袍子端坐殿内，洛九天不敢多看，低头缓步上前，正欲跪下，便听座上那位道：“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呈秉帝君，褚栾已经好了许多，再过几日便能醒来了。”洛九天道。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帝君的衣角，不知是什么布料，那袍子轻软的垂落在地面，如同雨后的的天，湿漉漉的。
　　“你似乎很怕我。”
　　那声音低沉中带些沙哑，洛九天摇了摇头，抬起头望向他，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眉眼。
　　清俊雅致，眉目如画，天青色的衣袍衬着温润如玉的脸，平添了几分光华，剑眉下一双含情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洛九天。
　　洛九天心中一颤，不自觉紧抓着袖口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回禀君上，您是帝君，婢子区区一介凡人，难免惶恐忐忑。”
　　座上的神明眼底无波，仍望着洛九天，徐徐开口道：“在九重天还适应吗？”
　　“除了无需睡眠，要食香火，别的都好。”
　　洛九天实话实说，适应九重天很容易，可她还没适应做鬼的日子，每每看着莲渡津津有味地啃仙果，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好像又活过来了。
　　“帝君，婢子听说凡人在九重天是重罪……帝君为何冒这样的风险将我留在此处？”洛九天问。
　　“你既不愿再烦扰于前尘往事，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帝君起身走近洛九天，那抹天青色在她面前越来越清晰，“洛水的仙气将你的魂魄养护的不错，若以修炼之法辅之，或许也能炼出灵根。”
　　在仙界修仙？
　　洛九天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帝君，正对上那双墨色的眼眸，如跌进一池秋水中，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脑袋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掌拖住。
　　殿外风吹过竹林，竹叶晃动的声音如海浪般起伏翻涌。
　　“做人也好做鬼也罢，不要总低着头，抬起头来才能看清前面的路。”
　　洛九天眨了眨眼睛，措辞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帝君的再造之恩，洛九天无以为报，定以命相酬。”
　　帝君忍俊不禁，松开手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
　　“不必报答本君，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能走下去，便是你的机缘。”帝君示意洛九天伸出手，遂将一道金色符文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修炼之术？”
　　帝君点了点头道：“在九重天，你的身份只有本君可以知道，明白吗？”
　　洛九天忙点点头，“多谢帝君。”
　　“本君的名字，叫贺承章，别再忘了。”
　　这帝君怎么和凡人一样有名有姓的。
　　洛九天满头雾水回到了洛水亭，这明明是帝君第一次告诉自己名字何谈忘记之说呢？神仙的心思，洛九天一只鬼如何能够揣测得明白，回到亭中当即就照着符文上的法子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