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发热》正在下雨

11、过去

　　温暖的后座，周瑾瑜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不太美好的梦，醒来已经不怎么记得了。明明是刚刚才做的梦，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雾。

　　一低头，头脑还没清醒，积着的泪却先顺着脸颊滑落。

　　啪嗒，掉在了在他腿上的余佑安摊着的手臂上。

　　他想悄无声息地擦去那滴泪，余佑安却是先动起来了。好像是被那滴泪砸醒的，他感受到余佑安先是颤了一下，然后正了正身子，头从他的肩膀上挪开，那滴泪也顺着他的手臂滑下，落在车上不知名的地方，再也寻不到踪迹。

　　周瑾瑜还没反应过来，余佑安就摸上了他的脸，他的眼，抹了一下，把最后残留的水渍拭去，但没有说话。

　　他的心和余佑安的手一起慢慢攀升，随着抹去的动作，他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要骤停一般。
　　心跳得越来越快，不自觉地抓过余佑安的手臂，像他抹去他的泪痕一样，轻轻地，轻轻地，也用手顺着他手臂上的水痕摸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抬头，视线想要从余佑安的手臂移到他的脸上。

　　车里有点黑，偶尔外面的路灯会划过，光影斑驳。

　　正好是视线相撞，正好是路灯照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了他亮晶晶的眼睛，含着笑。

　　他觉得脸有一点热。
　　幸好，幸好路灯照不到他脸。

　　气氛有点不对，他想。

　　“哟，醒啦。快要到了。”余爸瞟了眼反光镜，看到他们两都坐了起来，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心想是不是还没完全醒。

　　“嗯。”余佑安回应了一下。
　　他的手臂还被周瑾瑜抓着，但是他没有半分想抽回去的意思。倒是周瑾瑜被余爸的一声吓了一跳，从刚刚游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发现余佑安的手臂还被自己抓着，赶紧放开。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余佑安的体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手越来越烫，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真的很快就到了。

　　车停到地下停车场。
　　余佑安和周瑾瑜从两边下来。下车的时候他们都轻呼了口气。

　　周瑾瑜喜欢上余佑安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尽管余佑安是个男的。

　　周瑾瑜他妈没离婚之前的日子过的很不好。

　　他妈妈是远嫁。原本家庭也相当于卖女儿一样，彩礼要的高，结了婚之后，他妈妈的家人就没怎么再和她联系了，仿佛过去二十几年的感情被这十几万的钱买断了一样。

　　周瑾瑜他爸妈曾经是真爱。他们以为自己是真爱。后来发现，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是结婚。

　　周瑾瑜他妈叶芳华很争气的，她是他们村为数不多的上了高中，还读到大学的。本来上完初中她家里就想要她考个职中学个技术就早点出来工作补贴家里的。但是她的老师说她成绩很好，劝了她家里人很久，她自己也想读下去，后面老师一句，上了高中能给他们家带来更大的价值，家里才同意的。

　　后面高中，她为了考出她的家乡非常努力。她读了书，她明白了些道理，她不想被拘在这个地方，她想去看世界。她真的考了出去，是一座很棒的城市，沿海。
　　海，是山里没有的景色。
　　山里有长长的河，有深深的湖，有细细的溪涧，有小小的水洼，但是没有一望无际的，广阔的，能看见日出日落的海。

　　她被大城市吸引，也被大城市的人吸引。
　　她在大学恋爱了。

　　那时候她拿着学校的奖学金，补助金，还要去打工。
　　其实她有一点自卑。她没见识过很多东西。
　　她想她一定是灰头土脸的。

　　她不知道的是，她像块蒙了灰的玉。
　　周瑾瑜的爸爸是第一个去追她的人。
　　那时候他爸爸对她很好。没有被爱过的人很快坠入了甜蜜的陷阱。

　　后面的这个爱情故事就烂尾了。
　　灰姑娘的王子是骑着驴的矮人。

　　那个彩礼被反复提及，钱是拿捏她的把柄，她变成了他的奴隶。
　　尽管那些钱她一分都没有得到，尽管她省下来些钱，给了1万左右，尽管在山盟海誓里钱都不配被提及。

　　再后来就是创业失败，抽烟，酗酒，打牌，赌博。
　　最后就是失意，在老婆身上找成就感和存在感，他开始家暴。

　　那时候周瑾瑜已经出生了。
　　都说人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但是为什么他会记得家里冲天的酒味和烟味，还有一张被酒精泡肿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睛，印象里只有他的胖的皱在一起的脸，挤一挤好像就能滴出油来一样。
　　他还记得被他爸爸拎起衣领甩出去的痛，还记得妈妈护着他的时候发出的抽噎。

　　越黑暗的东西记得越清楚。

　　后来他妈妈好不容易和那个人渣离婚了。
　　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黑夜好像到了尽头，阳光像无孔不入的水，争先恐后的涌入黑夜这个小箱子。
　　一切都变得明朗了。

　　就算搬了个地方，那些小孩或许是从大人口中听到的，说他是没有爸爸的小孩。
　　他想，没有爸爸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些孩子好像不这么想，他们觉得他是异类，他受到了排挤。其实他不跟别人讲话或者玩也没有关系，然后他就开始被更过分的欺负。

　　余佑安从小到大都是孩子王。

　　他们在一个班，但是一开始交集不多。
　　余佑安有很多好朋友，他好像是个小王子，在哪都是前呼后拥的。
　　他刚搬到余佑安的对门，两人还没那么熟悉。
　　余佑安很忙，他昨天和张子涵去小卖部，今天要和贾如去踢球，明天又约好了刘峰去公园喂鸽子.....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心思，他每天约了不同的人，很多的人，去干各种各样的事，那些事填满了他的时间，他没有空去交一个新的朋友。

　　也就是他转学过来没几个礼拜，要分小组，小组合作。
　　没有小组愿意要他。

　　余佑安早就已经组好了小组。
　　很多人都争着和他一组。

　　周瑾瑜像个角落里默默在网上挂着的蜘蛛，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在班里谁都不认识，只有欺负他的人，只和余佑安稍微关系好一点。

　　他看着余佑安一蹦一跳地过来。
　　停在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
　　那时候还小，余佑安身上的婴儿肥好像还没褪去，手是软软的。

　　牵着他，很轻柔的，声音是上扬的，感觉教室外面的阳光突然照在身上：“来跟我一组，好吗？我们组刚好就缺你呢！”

　　牵着他，进了余佑安的小组，进了余佑安的朋友圈，进了余佑安的家。从始至终都是他被牵着，手被牵着，然后身还有心都被他牵走了。

　　余佑安和他妈妈是他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不能想象离开余佑安的日子。
　　就像刚上高中，他看见分班表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回家偷偷哭了。
　　他讨厌这个新学校的分班制度，他恨自己考的太高，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有用分数分班这个东西。
　　他看着无懈可击，其实这种小事都会让他崩溃。

　　不过，余佑安好像拿到了周瑾瑜的使用手册。
　　他好像知道周瑾瑜因为什么不开心，每天下课就来找周瑾瑜。
　　有时候两个人已经把所有的话说完了，就这样趴在围栏上，看楼下走来走去的人。

　　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是什么时候呢，他不记得了。
　　但是今天他好像也察觉到余佑安的心思了。

　　他想，或许余佑安也喜欢自己？
　　可是余佑安的性格会直接说出来吧，他不是一个对感情扭扭捏捏的人。

　　如果他不是那种喜欢自己，那他该怎么办呢。
　　说出来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不说出来的话，其实他不是很开心余佑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他有一点点害怕他的位置被挤的越来越小，然后就被别人取代或者是没了。

　　只有一点点害怕，因为余佑安才不会这样。
　　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