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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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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祝归棋再也没找过余热。余热在琴行每天都要面对不一样的面孔,很快已经不记得有祝归棋这么个人了,倒是教架子鼓的赵亭飞在翻阅学员记录时才对余热说了句,“余老师,这个人都报名一个月了一次课都没上呀?”
余热正忙着调音呢,只随口说了句,“你记一下,回头我跟他约课。”
赵亭飞似乎是想起什么,“这人是不是那个小迷弟啊?”
“谁?”
“这个祝归棋,”赵亭飞点着本子,和一旁另一个女老师确认道,“好像就是,我想起来了,报名那天就盯着余老师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余热这才有了印象,又骤然想起了最后见面的那个夜晚,想着这位祝总真是知进退,听到他要回去带崽,就真的再也没找过他。
很快又听老师们笑着说,“余老师男女通杀啊!以后做什么海报呀,直接放他的照片就行了。”
不过笑归笑,对于这种不怎么上课的学员,他们还是有义务督促一下的。余热在微信列表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棋”字,点开界面后看着对方在很久之前发来的一句“那我先回啦”陷入了沉思。
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位小迷弟是不是太冷漠了些,怎么说人家也是朱安的领导呢。
而此刻的小迷弟正在大会议室接受院长的训话。这次训话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面对全体中层及以上干部,谈及今年行业寒冬,许多项目难以开展,达不到收款条件,因此公司决定在员工薪资上做一些调整。
院长说得委婉,可散会后各个中层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祝归棋。他知道,院长口中那些“难以开展的项目”,好几个都是他带头负责的,想必降薪这种事他首当其冲。
同办公室的刘丰拍了拍他的肩膀,悄悄叹了口气。祝归棋没日没夜加班他都看在眼里,这几个项目之所以推不动是因为上面政策的问题,但院长不管这些外因,哪些项目推不动,那就降带头人的工资。
“都是这么冤过来的。”刘丰年长些,眯着眼睛想起了以前的事,“这跟奖惩没关系。没听院长说么,行业寒冬。别说咱们公司了,其他公司都这样,最后倒霉的还是员工……”
他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了一下推开了。
来的人是院里另一位领导,特意在会后过来传达一下会议精神的,“这周起各部门每天必须加班到九点,你们赶紧做一张加班签到表。张部长不在……小祝你来通知一下你们部门吧。”
领导说完就关门离开,屋内二人面面相觑,然后苦笑了起来。
刘丰指着他笑,“年轻就是好呀,你看他都不找我。”
祝归棋无奈地开始组织语言,刘丰特意跑他这边看着他打字。消息在群里一发,果然就听外面一阵怨声载道,甚至冒出了一声“傻逼吧”。
祝归棋只当是在喷这个制度傻逼了。
“下属的主要职责,”刘丰老神在在地说出两个字,“背锅。”
“背锅我没问题,”祝归棋说,“项目推不动,没有事情做,把大家压在这里加班干嘛。”
“做给领导看呗,要是按这个加班法项目还推不动,那就真的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吐槽归吐槽,表面上还是要作出绝对的服从来,祝归棋去洗了把脸,看着落地窗外面一层又一层的高楼大厦,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这行业经常让人喘不过气,但已经上了贼船就只能坚持走下去,何况都走到这个地步了。
手机震了一下。
他机械地点开微信,当看到那个醒目的红色1后,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种感觉,就像换季后打开柜子在某一件衣服口袋里掏出钱一样不可思议。
来信人是他给备注的“热热”,不过头像已经换了。之前的是《寻梦环游记》里面那位抱着吉他的小男孩,现在是一个长了手脚的卡通鸡蛋,他点开放大,发现这鸡蛋被拽住了手脚往两边拉,表情有些狰狞,图片正下方配了两个字:扯蛋。
祝归棋笑出了声,马上把这张图保存了起来。
然后他才看消息。
热热:今晚7点有时间没,给你上课。
祝归棋把扯蛋的图做成表情包发了过去。
热热:?
棋:??
热热:???
棋:????
热热:……
祝归棋对着屏幕笑了半天。笑着笑着又感慨了起来,他已经习惯了工作中正经严肃的聊天方式,已经很久没有发这种毫无营养莫名其妙的对话了。
更稀奇的是余热居然会回他,还跟他一起莫名其妙。
他就觉得余热或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
不过今天的话……他看着刚整理出来的加班签到表陷入了纠结。加班本来就是冲着他这几个项目来的,他作为牵头人,实在没理由不在场。
想了很久才在屏幕上艰难地敲出“今天加班”,又觉得这样显得太正式了,就加了串省略号。
棋:今天加班……
热热:那再约。
祝归棋又一次点开了余热的朋友圈。跟他第一次点开的时候一样,封面依旧是一把倒在雨中的吉他,头像下的个性签名依旧是一个“等”字。
等什么呢?
朋友圈也没设限——基本每个月会发两三条,要么是宣传琴行的要么是拍的风景照,完全看不出婚姻的痕迹。反观对桌的刘丰,人家几乎每天都要发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视频。
但是那一晚余热说回去带崽的时候又是那么自然……
面对一场没有实质内容的加班,很多人坐着也没事干,只在屏幕上打开了很多工作页面假装忙碌,实际上要么在聊微信要么在看视频。
而像朱安这样的老员工已经明目张胆地摸鱼了,她神色自若地磨着咖啡豆,正巧这时祝归棋经过,她就扬了扬手,“祝总来一杯么?”
祝归棋看到她的时候脑子里一根弦绷了一下,他扬了扬手,“来我办公室一趟。”
刘丰已经找借口回家了,办公室只有他和朱安两人,他笑了笑,“就唠唠家常,随便坐。”
朱安也不意外,毕竟她和这位领导确实有一些家常可以聊,但没想到祝归棋问:“反正也没事做,就问问你对这次生产大会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呀,正好我也有些事没做完。”
“不用跟我客套。”
“行吧,”朱安也不说暗话了,“就挺无语的,强制加班又没工资,不加班还会扣绩效……会扣绩效吧?”
祝归棋一笑,“这我不能保证,要是领导天天不见你们加班肯定会生气,一生气就得扣绩效。”
两人又聊了些行业的态势,一致认为这行业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不得不为了未来而悲观。
“关秦他们还好吧?”祝归棋问。
“医生一直很稳啊,工资照样发。不像我们,每次都拖欠工资。祝总您真的要跟院里反映下这个问题,别说什么奉献不奉献的了,能挣到钱才是王道啊。我这种没结婚的还好,像婷姐她们有老有小的,可怎么办呀。”
祝归棋倒是就着她的话说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有打算么?”
“过年见见对方父母了再定吧。”
“你也要加快呀,”祝归棋敲了敲桌板,“你看你发小孩子都有了。”
朱安一愣,“谁?”
“上次吃饭坐你旁边,我对面的那个,余热是吧。”
“你说他啊!”像是聊到了亲人,朱安语调明显活泼了起来,“他哪来的孩子呀,对象都没呢,单身狗一个。”
走出办公室时朱安总觉得不对劲,等回到工位上了才吃惊地发现一件事:祝总是怎么知道余温改名余热了?
办公室里,祝归棋目光炯炯地看着和余热的聊天界面。并不长,往上一拉就到头了,但他心里却复杂得多:余热根本没孩子,没结婚,没对象。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不爽。
余热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似乎就是为了打消他追求的念头,也就是说余热已经意识到他的心思了,并且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回想起两人的见面,短促得根本提炼不出什么信息,那余热是怎么一眼瞧出他想追他的?
关键“回去带崽”这个借口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啊,要不是有朱安这么个情报员他真的只打算单纯地去学琴了。
祝归棋转着铅笔,越来越觉得余热不对劲,难道是因为经常被同性追求所以有经验了?
雨是在一周之后的一个清晨纷纷落下的。
晚秋的天亮得晚,这场雨一下,整座城市都浮上一层精密的灰色。这样的色调让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车子开不快,行人不敢跑,雨水沿着路面流出了波纹,靠近下水道井盖的话还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祝归棋还是没去找余热学琴,他又忙起来了,忙的时候什么杂事都会抛到一边。
一整天都在下雨,天一直是黑的,好像清晨之后一直是夜晚,以至于到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浑然不觉,所以朱安神色匆匆地向他来请假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愕然。
朱安以为他不愿意批假,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连续的强制加班已经占用了她几乎全部的业余时间了,她手上又没什么事情,偏要在这儿每天干坐到九点,关键还零报酬。
她已经全力配合公司了,没想到公司连她的请假申请都要犹犹豫豫。又不是上班时间请假,就一个晚上不加班而已,犹豫个屁啊,公司少了她会垮掉吗?
祝归棋这才从对天色的感叹中回过神来,也没意识到朱安的情绪,只一边签字一边顺嘴问着请假理由,朱安语气很不好地回了声“家中有事”。祝归棋放下笔看了她一会儿,也知道最近大家火气都挺大,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去食堂的路上又和朱安碰上了。
朱安一直沉着脸打电话,只是时不时蹦出几句:
“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做什么了啊?”
“就一些吃的而已,你至于么?”
“我要真跟他有什么早跟他在一起了,还轮得到你啊!”
祝归棋很少见朱安这样失控。
等进了电梯他才打算安慰下朱安,“和关秦闹别扭啦?”
“他有病。”朱安双臂抱在胸前,“祝总你评评理,我妈从老家带了些特产,特意嘱咐我要给小温拿些过去。小温就是余温。我不爱吃那些东西,余温爱吃,我就给他送去了,然后关秦就发飙了,跟神经一样!”
“这……关秦不是你男朋友吗?”
“对啊!他是我男朋友,他居然还吼我!”
祝归棋无奈笑笑,想说这似乎不是吼不吼的问题,但也不好多嘴,便说,“那你总要给他留点儿嘛。”
朱安愤愤地说,“留个屁!就一点儿吃的,他怎么就这么小气!他实在是有钱啊,想吃不会自己买?”
祝归棋只是理性地苦笑了一声,“谈恋爱了是会有点儿占有欲,肯定不允许对方跟其他异性走得近的。”
朱安说,“我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就是怕他多想,我在认识他以后很少理余温了……我和余温的关系淡了!认识了三十年啊就这么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