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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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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山中起了雾,吹来的风湿润,裹挟着草木特有的气息。
我和两个学生收拾碗筷,要拿去厨房洗,谢玉川也要帮忙,我拒绝了。做饭的人不洗碗,我一直秉持这一点。
我让谢玉川先回房间,和两个学生边洗碗边聊天。我离开校园已经好几年,和他们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多半是听他们说。他们讲起学校的事,社团活动,校园名人之类的,我也没太多共鸣。
我其实不算是个太开朗的人,与人交往没问题,能放开,不代表我喜欢。我上大学时几乎不是在琴房就是在图书馆,学费要我自己出,奖学金必须拿,建乐队也要花时间,没太多心思关注别的,社交圈里只有一些关系很好的朋友。没事的时候,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连心情不好时去酒吧都是自己一个人。
直到毕业后把乐队建起来,看着事业蒸蒸日上,我才松了口气,负担小了不少,性格也更张扬了。但那也只是一段很短暂的时间。
碗筷很快洗好,我叮嘱两个学生夜里睡觉关好窗,住在山里,即使是夏天也要小心着凉。
之后我回了房间,谢玉川正拿着笔电在桌前工作。他工作很投入,凝神看着屏幕,我进门也没反应。我没打扰他,进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后我换上了在客栈买的浴袍,拿了本书坐去了床上。用过沐浴露后浑身都是薄荷气味,我挺喜欢。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的翻书声和谢玉川按动鼠标的声音。窗外的雨声形成了白噪,让人很放松。
过了一会,我把手里的书看了大半,结局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便合上书。低头太久,颈椎不太舒服,我站起来活动,想着顺便烧点水。
烧水壶放在谢玉川电脑旁,我走过去看,他还在忙,就拿着水壶去洗手间接水。
接完水回来,谢玉川恰好阖上电脑,我问道:“忙完了?”
“嗯。”谢玉川抬头冲我笑了笑,脸色有些微的疲惫。我按下开关,说:“待会喝点热水。”
“好,多谢。”谢玉川点点头,礼貌问道,“有烟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失笑:“你会抽烟?”
谢玉川还是笑:“我会。”
我去床头柜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把它们和烟灰缸一起放在了谢玉川面前。谢玉川又说了声谢谢,抽出一支娴熟地点燃,娴熟地吞吐,娴熟的敲落烟灰。
我一直看他,他也笑着看我一眼:“很意外?”
我老实说:“很意外。你看起来是那种完全不沾烟酒的人。”
谢玉川嘴角弧度更加上扬:“不好意思,我烟酒都沾,毕竟难免会有压力大和心情不好的时候。”
这个人……总是让我意想不到。
我也陪了一根。
他坐着,我站着,右手撑着桌面。谢玉川吐息几下,眉眼有些朦胧。他说:“我能问问……你的手怎么了吗?”
我摊开右手手心看了看,那条丑陋的疤趴在那里,像皮肤下蛰伏着一条蜈蚣。我活动了一下手指,说:“年轻的时候和人打架,被刀划的。”
谢玉川沉默了几秒,像是缓和气氛,笑了笑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还很年轻。”
我耸了耸肩,回道:“如果从心理年龄上看,我确实说不上年轻了。”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也就说出来了:“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上我和一个女生作文写得特别好,每次考试别的班的语文老师都要把我们俩的作文借过去看。我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但他每次有作文比赛,无论是省级的还是国家级的,他都选那个女生的作文交上去。”
我适时停顿,谢玉川听得认真:“为什么?”
我笑了一声,缓缓吸了口烟又吐出,继续说:“那老师这样干了几次,我不服气了,去找他问。他也很直白,对我说,我不像是那个年龄的高中生,太老成,他更欣赏有朝气的学生。而且他觉得我写的作文也不够阳光,如果要参加比赛的话,那个女生的作文会比我更合适。”
谢玉川眉头深深皱起,显然很不认同。
我也不认同,那次谈话之后再没和那个老师有过交流。但我知道那个老师说得没错,对我的形容很中肯,我高中时期就是那样的。我的时间好像总是比同龄人过得快,常常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只有大学毕业后那意气风发的几年才唯一称得上“重返青春”。
毕竟那时我不愁生计,实现了梦想,拥有了爱情……
我又想到宋兮。
我在这里,躲得离他远远的,我还是想到他。
他在我最灿烂的日子里出现了,我本来就五彩斑斓的世界无疑因为他更添了缤纷。想到这里我突然怔仲,他于我而言,会是一种象征,一种暗示吗?我最幸福的那段时间里,不可避免地站着一个他,一个耀眼的他。闪光灯围绕着的他,躲不开目光的他。
我无法割舍的是他,还是那时的他,还是那段时候?
我的手开始发抖。
很乱,我的脑子很乱。这种感觉很熟悉,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二十多年来,我对人生,成功,爱,和自由的定义曾经坚定过,但后来也被摧毁过,并且我没能做到完全把它们重塑。每当它们中的一部分开始动摇的时候,就会产生连带的震荡。活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种感觉很痛苦,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更没有人会来了解你。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如果我原来还是一直拼命想回到那段永远不可能回到的时间……
我真的会唾弃自己。
谢玉川的声音突然让我抽离出来。他说:“这并不怪你。”
我一愣:“什么?”
他没再重复一遍,只是吸烟。雾气遮挡住他的神情,我只隐约看到他垂下眼睫。
他说:“上学的时候,过得不容易吧?”
指尖传来灼烧感,我低头,烟燃尽了。
谢玉川的也是,他把剩下的摁灭在烟灰缸。雾气散去,他的五官一下变得明晰起来,抬眼时,眼底落着担忧。
我手一抖,直接掐了烟。谢玉川神色微变,夺过我手里的烟头:“烫着没?”
我把手插进兜里,没给他看。
我没对别人说过我的青春期,但此刻我碾动指尖,鬼神鬼差地开口了:“我父母对我说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