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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个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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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月没见陈岩了。
倒不是我对他产生了思念之类的情绪,我只是单纯想知道他的近况。
比如,他和相亲对象订婚了吗。
再比如,他有没有收到我托人转交的三千块钱。
说到钱。
我最近去了乔叶的艺术沙龙兼职,得到的时薪非常高——三小时两千。有了这笔钱,我付完费雨的住院费,预留出这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甚至还有余。
“医院管理非常严格,不允许家属留宿。”
昨晚,我在走廊里练习贴墙站,偷听到护士们议论我的一些话。
尉医生给我走了留宿特批,我才能住医院,但尉医生挨了点名批评。
愚蠢。
我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尤其她还是陈岩喜欢的人。
所以,今天早晨我去了附近的房屋中介打听租房。
“留个号码,有消息才好联系你。”
房屋中介递给我纸和笔,可我没有手机。
我去隔壁的手机店,买最便宜的按键款,花了四百块。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移动通话设备。
中午,郭晓轩来医院看费雨,带了新鲜水果和各式糕点。
我没跟他客气,怕他编一堆歪道理来烦我。他一向能言,我说不过他就请他吃一碗面。
“你又瘦了。”
进了店,郭晓轩拿起菜单,眼睛却在看我,“还有半个月才开学,你请个全天护工照顾叔叔吧?”
他以为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够,身体吃不消了,其实,我在控制饮食。
艺术沙龙那边希望我再瘦十斤,如果我做到,他们答应把时薪提一个档次,从每小时六百六,加到一千五。
算下来,我每晚摆两小时造型,能拿到三千块钱。
几天努力下来,我真的做到了。
早晨,我在护士台称过体重,身高183体重118,前台护士说我胳膊比她都细。可我能说什么?是为了更轻松地赚钱,我才折腾了自己。
郭晓轩不知道我在艺术沙龙兼职。
我不打算告诉他,多瞒一天算一天。转院那天,郭晓轩给了我一张没密码的银行卡,他还以为我最近的所有开销都是用他的卡解决的。
“天热,没什么胃口吧。”
我帮他点招牌鳝丝面,自己要一份少盐少油清汤面。
等面的时候,店里的电视在播本市新闻。
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在新闻里听到了陈岩的名字。
陈岩订婚了。
和尉蓝财阀的千金,尉礼霜。
“尉医生是财阀千金?”郭晓轩差点惊掉了筷子。
我低头吃面条,暗自消化。
尉蓝财阀。
尉蓝医院。
尉礼霜。
都有个“尉”字。
我早该看出端倪,也在这时,想起了前不久被安排转学去了尉蓝高中。
一夜暴雨,我原来的高中塌成一片废墟,那是千真万确的天灾。
有关部门出面,所有学生临时转学,但只有我和郭晓轩进了赫赫有名的尉蓝高中。
事到如今再回想,我也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陈岩什么事。
郭晓轩说过,转到尉蓝高中是他爸托关系安排的。
郭晓轩应该不会骗我。
两碗面上了桌,我掰好筷子给郭晓轩。
他夹起面条,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还要说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拿筷子在碗里翻搅,“陈岩都三十了,跟人订个婚,不是很正常吗?”
郭晓轩抬头,定住,“我听出来了,你只关心陈院长。”
我笑了笑,“怕他太老,没人要而已。”
“是吗?我差点以为你在吃醋——”郭晓轩笑得拍桌子。
我压低脑袋,刺溜着吃面。
还没等我捋清心里的怪异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本以为是房屋中介的消息,结果听筒那头是艺术沙龙的管家,朗姆。
我到店外接电话,“有什么新安排?”
朗姆的普通话带了点英伦腔,“乔先生让我转告你,今晚的摄影活动取消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他想请你陪他参加慈善晚宴。”
我没理由拒绝发工资的人,“帮我答复乔先生,我很乐意。”
“那稍后我接你来试礼服。”
“好。”
挂线,我发觉郭晓轩已经从面馆出来。
“走吧,结过账了,”他上来揽住我的肩膀。
我手里还握着发烫的手机,干脆举给他,“你给我留个电话?”
郭晓轩停下来,看着我的廉价手机,慢慢皱紧眉,“怎么买这么破的?”
我把手机塞给他,“赶紧存号码。”
郭晓轩边看我,边按键,“你买手机是为了联系谁啊?”
我摸鼻子,“我刚知道医院不准家属留宿,想租一套房住,买手机,是方便中介联系。哦,刚才就是中介打的,说有一套二十平的小公寓,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看。”
谎言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二十平那么小,怎么住人?”郭晓轩抱起手臂。
“一个人,够了,”我说。
“要不租一间大的,我们一起住?”
“……”
这主意,不怎么样。
住在一起,我去艺术沙龙兼职的事,铁定瞒不住了。
“不想一起住,”我小声说。
郭晓轩沉默,然后妥协,“行行行,你开心最重要。”
他还要看个老朋友,不能再陪我太久。
我答应有事打他电话,送他坐车离开。
半小时后,我去了乔叶的私人庄园。
我没打听过乔叶的家境,感觉他和费雨年纪差不多,但他的事业比费雨成功太多。这一点,从他的私人庄园就能窥见一斑。
朗姆说,乔叶在主厅接待朋友。
我没去打扰他,上二楼试礼服。
慈善宴会请了本市名流,但就在这个庄园举行,朗姆让我别紧张。
我不紧张,只是摸不清我在乔叶身边该做什么。
“陪在身边就行。来的全是熟悉的朋友,大家在家太闲,出来撒点钱。对了,今天请了不少时尚圈主编,乔先生想介绍给你认识。”
“时尚圈主编?”我没听懂朗姆的话。
朗姆也挺意外,“乔先生没提?他觉得你有T台潜力,在艺术沙龙做事是屈才了。”
“好吧,”我还是不知道T台是什么,这工作赚不赚钱才是我更关心的。
朗姆拿给我一个白领结,“你的脸,能吃时尚这碗饭,而且是男女通吃的厌世、纯欲风。”
欲……
我想起“郭生欲”里的姐姐们,条件反射地捂着胃,“请问洗手间在哪?”
这栋房子结构复杂,朗姆执意领我过去,他好心地守在门外,我冲进门,打开洗手台水阀,对着池子呕吐。
水声中,我好像听见朗姆敲门,只好对他喊,“我没事,噢,我记得回去的路,你先去忙。”
朗姆走了。
我把中午喝的面汤吐完,又吐了几口酸水,稍微舒服了点。
用凉水洗了脸,我缓过劲儿就走了出来。
门前没了人。
我不用再应承任何人,轻松地在走廊的木椅上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指甲一下一下去掐太阳穴。
“阿笛?”居然有人叫我。
这个声音既不是朗姆,也不是乔叶,可我敢肯定,出现的人是我所熟悉的。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赶紧逃走,却被来人从后追上,被堵了逃路。
“真的是你啊?”陈岩的嗓音里透出惊讶。
我看见他笔挺的裤脚,漆黑的鞋尖,这打扮看着就很贵。
头顶笼罩过来一抹黑,陈岩朝我倾身,弯腰看着我的脸。
我下意识后退,听见他说:
——“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生病。”
“那,你爸这些天情况怎样?”
我不想回答,抬头,迎上陈岩微笑的眼睛。
“你是我什么人,关心完了我,还要关心费雨?想知道我爸的病情,去问你未婚妻尉医生啊?”
他挨了我的骂,抿唇沉默好一会,最后对着我笑了出来。
“阿笛,”他背着手,朝我走近一步。
我依旧盯着他,却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草莓香。
这香味,是尉礼霜在用的“草莓冰淇淋”。
我捏紧拳头,明明刚吐过,胃里又开始翻搅。
“有关转院的事,我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尉蓝医院的床位紧,那天礼霜告诉我空出来一个,我怕错过,只能瞒着你先把事定了。如果你怪我,那我诚心道歉。阿笛原谅哥哥,好吗?”
“你什么时候是我哥?”
我眯着眼看他,“让护士给你的钱,你收到了?”
陈岩眼神茫了瞬,“收到了。”
我终于在这场对峙中找回一点底气,“那我们两清!请你别再插手我家的事,我有办法赚钱,不会少交一分住院费。”
陈岩依然是笑,“我懂,阿笛是有担当的好孩子。”
我自幼不喜被夸,尤其不喜被陈岩夸。
仿佛我告诉他这些,就为了得到他的夸奖,可他又是我什么人?
“订婚快乐,陈岩。”
丢下这一句,我径直下楼,往户外草坪上的人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