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网》十六余

1、鸠占鹊巢

　　敞亮的美术馆里，少年站在主展厅的一幅画前，喜悦和憧憬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眼底透着迷茫。

　　“请问，原本摆放在这里的那幅画呢？”余砚叫住了路过的工作人员，不解的问道。

　　工作人员瞥了一眼那幅画，随手指了指角落：“换去那边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余砚展看到自己费尽心血的作品被放置在展厅一个昏暗的角落，几乎被完全忽视。而那个本应属于他的位置，却被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画家的作品所占据。

　　他心中的那点迷茫瞬间被愤怒和不公所取代。

　　“安先生。”余砚连忙找到了此次画展的负责人，“我的画怎么被换了，之前不是确定过位置的吗？”

　　负责人在和工作人员交流，示意余砚等一下。他只能压着情绪，惴惴不安的站在一旁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十分钟，半个小时……展厅人越来越多，所有人的目光的聚焦在主展区，而他被放在角落的作品始终无人光顾。

　　负责人完全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余砚忍无可忍，深吸了口气主动朝那边走去。

　　负责人是个总是面带微笑、言辞圆滑的中年男人，余砚努力保持平静，但询问的声音里还是透着掩盖不住的着急。

　　负责人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微笑着回答：“余砚，你要知道，艺术的世界是复杂的。有时候，我们需要考虑更多的因素，比如赞助商的意愿。”

　　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成拳，紧紧扯着衣袖。余砚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他顿时变得慌张，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

　　“但是，我的作品是通过公平竞争获得展出机会的。”余砚坚持道。

　　闻言，负责人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但他的眼神却冷了下来：“亲爱的，这就是现实。有时候，艺术需要妥协。”

　　余砚被他的称呼恶心了一下，但他此刻无暇顾及，初出茅庐的新人，在面对身经百战的职场老手时，只能一遍遍倔强又无用的重复：“我是公平竞争的。”

　　“资本说好，才是真的好。”这句话无非是给他下最后通牒，也为他和他的作品宣判了死刑。

　　负责人没有耐心和他继续周旋，拍了拍他的肩，依旧面带微笑，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残酷：“年轻人，这个圈子，你需要学的还很多。”

　　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他周围，他知道自己在这场争论中无法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可能会失去更多。

　　周围人频频向这边投来目光，负责人无所谓的笑笑，说道：“年轻人，莽撞。”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余砚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和同情。负责人整理了一下袖子，稳重的就像苦口婆心教导叛逆孩子的长辈，反观余砚，在这场博弈中争的面红耳赤，尽显狼狈。

　　“这人是谁啊，没实力就是没实力，怎么还为难人家负责人？”

　　……

　　难听的话层出不穷。

　　余砚的心沉了下去，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崩溃。

　　躲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余砚努力平复着情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可笑。曾经的他对未来满怀希望，今天就被上了一课，在这个圈子里是没有绝对公平的。

　　他浑浑噩噩站到洗手台前，任由水流将指腹冲的发白。平静的外表只是假象，失魂落魄间，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具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身后。

　　没来得及看清，毫无防备的余砚就撞进一个陌生的怀抱。周身被一股温暖舒适的味道包裹，像燃烧的檀香木。

　　鼻腔被那股味道填满，对方的温度也灼得余砚差点惊叫出声。

　　“对不起……”

　　“你没事吧？”

　　余砚下意识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今天已经十分不顺了，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没事没事。”

　　“等一下。”刚抬脚，又被叫住，他脑子很混乱，声音在耳边又好像很远。

　　余砚脚步没停，却被男人抓住手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又很快放开他的手，语气柔和：“你身上有水，擦一下吧。”

　　“谢谢。”余砚缓慢接过纸巾，这才抬头看清了男人的模样，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于是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余砚和他擦肩而过时，又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看着那个笑容，柏程只觉得心跳一滞，太像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要去卫生间，转身跟了上去。

　　余砚回到自己的作品面前，努力笑着面对来来往往的参观者。

　　柏程看到这幅景象，轻轻挑起眉，没有急着过去，只是站在那儿。

　　“您好，我是这幅画的创造者。”

　　一个烫着微卷头发的男生笑意盈盈走了过来，柏程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幅画前，作品旁边写着画家的名字—林景。

　　他没回答，视线从角落里的余砚身上移开，却也没有分给林景半分。林景顺着柏程目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黯淡了几分。

　　“那边的不过是末流的画家和末流的作品而已。”柏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闻言，那双眼睛淡淡扫了一眼眼前这幅画，十分普通。

　　像是一秒都不愿意多看，他没给回应，抬脚离开了。被他无视的林景站在那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柏程的脚步在角落停下，他站在那幅画前，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名字。显然，余砚也认出他了，他一时有点尴尬，抿着唇木讷的站在一旁。

　　余砚心里的小时钟飞速转着，过了一会儿，看人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余砚已经做足心理建设，他想抓住一切机会，于是他露出微笑，主动开口。

　　“您好，我是这幅画的创作者，您对这幅画有兴趣吗？我可以跟您介绍一下。”

　　柏程盯着他的脸，眼里看不出情绪，半晌才微微颔首表态。

　　余砚松了口气，谈及专业时他眼里总是闪着光，也没有了方才的拘谨，整个人的散发着自信。

　　“你的想法很特别。”听他介绍完，柏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幅作品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余砚觉得自己今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倒霉了，至少他的作品还能被看到。却不知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柏先生，我们馆长请您过去。”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柏程抬手看了眼表，转头对余砚说道：“失陪。”

　　余砚点了下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猜测这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能欣赏他离奇想法的人不多，但是也不至于完全无人问津。余砚刚送走一位参观者，就见负责人急匆匆的跑过来。

　　“你的作品被人收藏了。”

　　“什……什么？”余砚有些不可置信。

　　负责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语气讽刺：“也算你运气好，没想到还真有人看得上你的作品，赶紧去见见对方吧。”

　　余砚被带到了休息室，负责人也不知道里面是谁，把人带到后就走了。余砚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才敲门进去。

　　男人端坐在沙发上，黑色风衣随意敞着，听到脚步声后缓缓抬眼，余砚和他对视上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柏先生？”他学着工作人员这么称呼对面的男人，“是您收藏了我的画？”

　　“是。”柏程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看看吧，我开的这个价能接受吗？”

　　尽管他坐着，可余砚还是能从他挺拔的身姿中感受到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和压迫感。

　　看到上面的数字，余砚倒吸一口凉气，何止是能接受，简直就是天价。他没有什么异议，看完后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合同递给了柏程。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合同上的签名有点眼熟，他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犹豫着开口：“你是……那个柏程吗？”

　　男人轻笑一声，摘下了口罩。余砚差点惊呼出声，他的画居然有幸被顶流明星收藏。

　　柏程昨天刚录完节目，嗓子不太舒服，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我去给您买杯咖啡吧。”休息室连热水都没有，余砚转身跑了出去。几分钟后给柏程带回来了一杯少糖的热咖啡。

　　“谢谢。”柏程喝了口咖啡，看着他说道：“你很有才华。”

　　闻言，余砚叹了口气，有些沮丧：“有什么用呢？”

　　柏程没说话，眼底却是一片了然。

　　“没事。”余砚也意识到这不合时宜，笑了笑说道：“不过，我会努力让更多人看到的。”

　　柏程放下杯子，咖啡杯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努力，有时候是最没用的。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更快，更有效的方式？”

　　余砚面露迷茫，疑惑开口：“什么方式？”

　　柏程从身边又拿出了一份合同递给他，余砚接过扫了一眼，倏然抬眼望向他。

　　“为什么？”

　　柏程没有在意他震惊的表情，依旧从容的跟他说着条件：“如果你愿意，资源，机会，我都可以给你。”

　　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余砚站起来，耳廓发红，但他态度坚决：“抱歉，谢谢您的赏识，但是我想我不能接受。”

　　被拒绝了，柏程并不意外，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递给余砚一张名片：“考虑一下，如果……”

　　余砚没等他说完，留下一句抱歉就匆忙逃走。站在门口，他还有些恍惚。

　　他靠在走廊上，突然有些后悔签了那份同意收藏的合同，但公私分明，他也确实需要钱。

　　回到展厅时，画展已经结束了，只有工作人员在做收尾工作。看到他进来，负责人再次走了过来。

　　“你来的正好。”他把一份合同递给余砚。

　　今天怎么那么多合同，余砚大脑还有些发蒙，就听到负责人说：“签一下字吧，违约金会打到你的账户里。”

　　闻言，余砚差点拿不住这几张薄薄的纸，他脸色发白：“为什么要解约，都换了我的画还不够吗？”

　　负责人现在连假笑都吝啬于给他了，“我已经提醒过你，不要太较真，你就好好当陪衬不好吗？”

　　居然有人开出了今天的最高价想收藏余砚的作品，这不是打上面的脸吗？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砸得余砚愣在原地，他觉得这个圈子真的是可笑至极。可这件事却由不得他，若是不签，他连那点违约金都拿不到。

　　负责人看他配合，态度缓和了一些，还是多说了两句，免得他再继续碰壁。

　　“你就先不要再参加这些画展了。”

　　余砚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垂着眼听他继续说，“这次的资本任性，无论是你当众争论，还是抢风头，都已经把人家得罪完了。你已经被禁止参加国内的画展了。”

　　指腹一阵剧痛，被画框边缘划出一道口子，余砚置若罔闻，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走出美术馆时，在刺耳的喇叭声中，他又想起柏程说的那句话。

　　“在现实面前，努力，是最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