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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拓荒年 ...

  •   阮真莎的姿态十分谦卑。

      单无绮接下铁勋章,但侧过身子,没有接受阮真莎的行礼。

      阮真莎抬起头:“单副官……”

      “我不是单副官。”单无绮无奈地道。

      她收好铁勋章,手枪在指尖转了一圈:“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你认为,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实在不敢保证。”

      阮真莎愣了愣。

      她仍然提着提灯,身影朦胧而迷蒙。

      但听到单无绮的话,阮真莎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拨开过去的迷雾,看着现在的单无绮。

      单无绮任由阮真莎打量,右手不时地把玩手枪。

      她从未放下警惕。

      她的枪口随时准备抬起。

      良久,阮真莎低低地笑了一声。

      “啊,您的确变了。”阮真莎轻声喟叹,“您说得对,过去的您和现在的您是两个人,虽然有些地方是相通的,但有些地方……您变得很彻底。”

      单无绮旋转手枪的动作一停。

      她兴致盎然地抬起眼睛:“方便说说我哪里变了吗?”

      “您柔和了许多。”阮真莎掩嘴轻笑,“换做从前,您的子弹会比您的忠告先一步出膛。”

      单无绮:“……”

      单无绮:“我有那么残暴吗?”

      “您是基地最年轻的首长副官,雷霆手段,铁石心肠,无数人的命运因您改变,因此,即使您被流放,仍有许多人是您的拥趸。”阮真莎道。

      单无绮安静片刻。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

      单无绮看着阮真莎:“你对蜂了解多少?”

      “我知道得并不多,直到今天白天,大广场上的那起惨案发生时,我才意识到,蜂真的复活了。”阮真莎轻声道。

      她停顿片刻:“白天的那场集体异变,是蜂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我需要更多情报。”单无绮道。

      阮真莎垂眸。

      “好的。”阮真莎道,“我会搜集的。”

      “那个黑裙子女人在加深和孢子的纽带。”零出声提醒。

      单无绮凝视着阮真莎:“她会怎么样?”

      “通过孢子,她可以用精神力探知外面的世界。”零道,“但终有一天,她会彻底迷失,那个时候,她的灵魂会被孢子吞噬,成为集群意识的一分子。”

      单无绮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

      零不说话。

      单无绮问:“你能代替她操控孢子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零尖声回复。

      单无绮没接话。

      她盯着底座上悬浮的巨大孢子,思考如何搭建新的情报网。

      “……你可以暂时带走我的孢子。”零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单无绮正在沉思。

      她眨了下眼睛。

      “什么?”

      “在我离开基地前,把孢子借给你用一用,也不是不可以。”零明显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连带着声音也又气又恼,“你把孢子带在身上,我就能通过精神链接监督那个女人,让她不至于彻底被吞噬。”

      单无绮眼睛一亮。

      “太好了,零,你是个好人。”单无绮真情实意地说。

      零的精神触须在单无绮的意识里扭动了一下。

      他恼道:“还不把你的手放上去?慢一步,小心我反悔!”

      单无绮连忙照做。

      在阮真莎疑惑的注视下,单无绮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半空中悬浮的孢子上。

      “您要做什么?”阮真莎忍不住问。

      单无绮朝她眨了下眼。

      “秘密。”单无绮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阮真莎不再发问。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戴着手套的鳞爪优雅地垂在身前。

      她凝视单无绮,心中浮沉着许多往事。

      单副官真的回来了,也真的回不来了。

      阮真莎唏嘘地想道。

      没人知道单副官为什么被流放。

      当单无绮被流放的消息从中央区传出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这个消息的荒谬程度堪比公鸡下蛋。

      那时的单无绮,刚刚结束长达一年的拓荒。

      她乘坐黎明号从外城归来,无数人蜂拥至月台,只为一睹副官真容。

      即使首长亲至,也不会有这样浩大的排场。

      但单无绮被流放的那一天,更多的人来到了月台。

      那时,阮真莎和她的丈夫柳法,以及单无绮的其他好友还未递交辞呈。

      流放前,单无绮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因此,当阮真莎等人在实验室听到这个噩耗时,他们连无菌服都来不及脱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火车站。

      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地簇拥在月台上。

      押送单无绮的火车,即将从内城发车,前往贫瘠的外城。

      内城和外城的隔阂已经初具雏形,这辆押送单无绮的火车,是今天唯一的一趟火车。

      阮真莎挤在人群中,柳法搀扶着阮真莎。

      阮真莎踮起脚,艰难地凝望人群中心的单无绮。

      单无绮的双手被一名男子反扣在身后,一副押解犯人的姿态。

      她低垂着头,垂落的发丝有点凌乱,遮住了削瘦的侧脸。

      阮真莎牢牢地盯着单无绮的脖子。

      那里环着一个黑色的拘束器。

      火车喷吐着蒸汽和火花,拉着长长的汽笛从铁路尽头驶来。

      人群立刻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是黎明号!”阮真莎的身边,有人大声说,“那可是基地的第一辆火车,竟然用来押送一个罪人!”

      “单副官犯了什么罪?”另一个人问道。

      “不知道,但一定是重罪。”那人回答。

      黎明号在月台停下,单无绮被押上火车。

      临上车前,单无绮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发丝凌乱的脸,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柳法的手死死地钳着阮真莎的胳膊。

      “别出声。”柳法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她不告诉我们,是不想牵连我们。”

      “她犯了什么罪?”阮真莎喃喃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无人回答。

      押送单无绮的黎明号鸣笛驶离。

      人群逐渐散去。

      阮真莎恍惚地站在原地,柳法一直牢牢地搀扶着她。

      “……单副官,真的被流放了。”阮真莎失魂落魄。

      “之后,就轮到我们了。”柳法道,“趁清算还没有开始,我们搬去外城吧。”

      离职申请很快被批准,其中,也许有首长的授意。

      带着还没成年的阮禾,柳法和阮真莎来到了陌生的外城。

      但阮禾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们和单无绮私交甚好的事,被外城人知道了。

      阮禾挨了骂,曾经衣食无忧的少女,第一次哭泣起来。

      阮真莎拦下丈夫,给女儿擦拭眼泪。

      直到阮禾在她膝上睡去,她才愁容满面地看向收敛怒气的柳法。

      “我们要搬家吗?”阮真莎细声细气,生怕吵醒阮禾。

      柳法迟疑良久,最终摇头。

      “你们睡吧。”柳法道,“我来守门。”

      阮真莎没有睡着。

      她抱着阮禾,看着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柴刀的柳法,眼泪从脸颊无声滑下。

      单副官到底犯了什么罪?阮真莎恍惚地想。

      风吹了一夜,敲打门扉,窸窣不已。

      第二天,柳法打开门。

      门口堆放着许多食物。

      柳法和阮真莎齐齐沉默。

      来到外城时,他们已经做好饿肚子的准备,阮禾说漏嘴时,他们已经做好被洗劫的准备。

      但迎接他们的,是外城的善意。

      整整一年时间,阮真莎真切地感受到,单无绮在外城究竟有着怎样的声望。

      拓荒,在内城只是一条新闻,甚至不足以刊登头条。

      但在外城,拓荒,救了无数人的命。

      没有单无绮,就没有从内城运来的种子,没有单无绮,就没有科学的拓荒计划。

      没有单无绮,也许会有其他人带领拓荒。

      但外城贫苦了几十上百年,却只等来了一个单无绮。

      一个夜晚,柳法一家在邻居家享用晚餐。

      “这些麦子,是单副官亲自带我们种下的。”那家的男人道,“为了这一捧麦子,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道鞭子。”

      “她可凶了。”柳法心有余悸地感慨。

      “那是你偷懒,活该。”那家的女人道。

      “你也偷懒,但你没挨鞭子。”男人瘪了下嘴,怪声怪气道,“就因为单副官不打女人。”

      桌边的人齐齐笑起来。

      阮真莎沉淀了不少,从泡在实验室里的共荣部党员,变成了可靠的妻子,成熟的母亲,自食其力的外城公民。

      她曾经细腻的双手,如今长了不少老茧。

      但她并不难过。

      “妈妈。”阮禾将手放在阮真莎的手背上。

      少女的手同样长出了老茧:“他们为什么不讨厌单副官呢?挨鞭子明明很痛啊。”

      “因为单副官很好,像土地一样好。”邻居家的男人听到了阮禾的提问。

      男人答道:“土地不会骗人,种下什么,就收获什么。单副官也一样。她答应我们的事情,一定都会实现。”

      阮真莎咽下了那个涌到嘴边的词语。

      但阮禾轻声道:“可是……单副官被流放了。”

      “单副官一定是被冤枉的!”男人一瞬间恼怒起来。

      他用力拍打桌子,把本就不结实的桌子拍得晃了一下:“那些狗官,我们快饿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的指头缝里漏出一点钱!”

      邻居家的女人连忙打岔,说当心九条禁令。

      阮禾自知说错了话。

      柳法没有责备阮禾。

      回家后,阮禾睡下,柳法和阮真莎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话。

      “单副官为什么会被流放?”阮真莎终于吐出这个问题,它已经在她心底盘桓了很久,“首长明明那么信任她。”

      阮真莎盯着丈夫的侧脸。

      柳法憔悴了许多。

      他原本极具光泽的黑色长发,如今,变成了枯草一般衰败的灰色。

      “……我不该瞒着你。”柳法道。

      屋内没有点灯。

      黑暗中,柳法轻声说:“单无绮的流放,是首长的计划,我们来到外城……也是首长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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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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