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而不宣》青青多米

5、斯佳丽和白瑞德

　　这场晚宴在一个楼顶的天台举办。天台中央很别出心裁地设计了细雨淋漓的花泉装置，给高气压的初夏带来了几丝清凉。
　　梁松音跟在梁秉权身侧，随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过来要碰杯的人有许多，梁秉权一一笑着打招呼。时不时停下脚步，聊着一些她听懂或听不懂的话题。
　　人越来越多，主办方似乎下了血本。恨不得把商界政界权贵名流全部请来，天台偌大的空间渐渐被压缩。
　　人头攒动，梁松音频频侧目，怕自己目光流转的速度赶不及脚步挪动的速度。
　　可人实在是多，她看得眼睛干涩，有种大海捞针的徒劳。
　　偏不断有人前来与梁秉权碰杯，她还要在一旁不失风度地绷着端庄礼貌的微笑。
　　垂在身侧的手百无聊赖地把裙子垂下的碎须扭来扭去，打成结，再解开。如此反复。
　　根本没有看到那人，哪怕一个稍微神似的身影也没有。
　　服了，梁秉权怎么满嘴跑火车。今晚回家她必须要兴师问罪一番。
　　心里默默祈祷这无聊的酒会快快收尾。
　　心中同样在祷告的不止她一人。
　　陈酌安站在天台的另一端的亚克力酒柜后。
　　由于被一排排高露的酒瓶堪堪挡住，这落脚点还算人少。
　　今晚决计不是他自愿要来。
　　陈聪昌一直对陈酌安寄予厚望。作为陈家独子，他接手立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能顺利接管，陈聪昌也能安安心心地退居二线，好好规划下他的晚年生活。在商场上厮杀了大半辈子，他也有些乏了。该交给年轻的一代了。
　　要顺利接手的前提之一就是得人情练达。
　　商场如战场，多个朋友多条路。
　　要说到怎么做到八面圆通他足足能洋洋洒洒写一本大部头给陈酌安。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让这小子亲自来看看。况且，他就算写了这小子会看？哼，每每想到这，陈聪昌能把胡子气歪。
　　今晚的宴会多的是政商两界的名贵，来见一见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
　　偏陈酌安是个硬骨头。
　　任他磨破嘴皮子也是冷冷的不去二字。逼急了这小子居然开始收拾行李说要搬到静安那套房子一个人住。好啊，真是好。都开始威胁起他了。不过陈聪昌确实挺怕他这招。陈酌安在外读书许多年，好不容易肯回国了，能陪在他们二老身边就是他们晚年最大的幸福了。若是再搬出去，得，他们又得当空巢老人。
　　只是这酒会非去不可。陈酌安难道还真想把这一腔热血奉献给教育事业？！没门！陈聪昌胡须又开始乱颤。
　　得得得，你也别气了。我去说。
　　任孟霞叹着气去敲陈酌安房门。这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任孟霞好说歹说，最后把论点落脚到来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科研的灵感呢？
　　陈酌安最终苦笑着答应。其实主要还是心疼任孟霞说了太多嗓子疼。
　　陈酌安踩着点儿进来的，放眼望去都是生面孔，他心里默默决定待够一小时扭头就走。找了个勉强算得上安静的角落，弯折手臂撑住栏杆，去看远处的海景。
　　落日熔金，海面由宝蓝渐渐变成湛蓝。远处牛乳糖般的云彩此刻被夕阳裹上了橘色的糖衣。让他想到读书时洛杉矶的海。沪市的美在他心里不输洛杉矶。
　　他刚回国，在这个陌生的圈子里更是生面孔。可脸生又如何？长身玉立本就是一道风景。即便光华内敛，也难掩盖斐然的气质。
　　旁边几个眼光独到的中年人看到了陈酌安。
　　猜测着议论道。这是哪位老总家不常面世的公子？这样的气态神韵显然不是世俗家庭养成的。
　　揣摩之下上前来与他碰杯，状似不经意询问他的职业。
　　若是答出投行证券或者只谦虚道待业家中的那多半能印证他们的猜想。再顺藤摸瓜问下去大致能找到他所仰仗的本尊。
　　游走于各个宴会的商人们早早地就寻清了结交攀附的套路。
　　因此当陈酌安只淡淡答了句人民教师的时候，对方脸上只剩几丝尚算得体的礼貌微笑。兴致缺缺地离开。
　　陈酌安不觉得尴尬。就是有些莫名的膈应。
　　烦躁地扯松领带。他其实很反感穿正装，像是把自己束缚在一具狭小的躯壳里。
　　低头看了眼腕表，过去快一小时了。
　　也算是磨完洋工了，现在打道回府想必二老也没什么怨言。同样是完任务， 100分是佳 ，60分是及格。在他极厌恶的事情上，及格已经算是尽力了。若是一会儿回家陈聪昌问他此行收获，他会回答说自己当时选择做学术是正确的。
　　虽然每个圈子都有自己肮脏的那面，但至少学术这个圈子于他而言是瑕不掩瑜。
　　转身要走，不远处一裾天蓝色的裙角顿然闯入他的视线。
　　许是那蓝色太干净清透，他不由自主看过去。
　　是一张熟悉又精致的脸。
　　她今晚穿得跟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是不妆而赤的明净透彻。
　　今晚是…
　　有些憾人心魄的惊艳脱俗。
　　粽栗色长发懒懒披散着。霞光偏爱她的冷白皮，照出淡淡的粉色。樱唇琼鼻，茶色的瞳仁亮晶晶，美的很客观。
　　被客观的事实吸引，片刻的功夫约莫有三五个年轻男人陆续上前搭讪。
　　只见某人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樱唇翕动，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音节，娇艳的眸翻出很合时宜的冷冷白眼。
　　像是说了什么很扎心的恶语，乘兴而去的人败兴而返，离开时还带着仓皇的尴尬。
　　梁松音很喜欢复盘，致力把吾日三省吾身落实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比如当下，她就有三问。
　　一问，为何要来？
　　一问，来便来，为何要饿着肚子来？
　　最后一问，饿便饿，为何出门前慌不择路地要选择一双八厘米的漆皮高跟美丽刑具？
　　此时此刻跟受刑别无二致。
　　浅浅环视了四周，没人在看自己。嗯，自作多情，哪里有那么多观众啊。
　　梁松音脚下稍稍用力，左脚脚趾扣下右脚玛丽珍的扣子，灵活地扯下右脚的鞋子。复刻一下这个好办法，左脚也顺利拿下！
　　呼，大功告成！梁松音软软地瘫坐着。该解决第二问了。
　　现下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如果此时此刻正在家里吃诱人的八宝饭，她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这里的人都是小鸟胃吧？！她扫视一周，没看见几个人在吃东西的。难不成只有自己像头饿狼？
　　终于看到有侍者端盘子走来。
　　梁松音如蒙大赦般招手示意。
　　侍者递过盘子，她定睛一看。是中看不中吃的几样甜点蛋糕。
　　啧，食不果腹，虚有其表，毫不垫饥。
　　罢了，将死之人，还要挑挑拣拣的清高作甚？管他三七二十一填饱肚子最要紧。
　　梁松音豪横地拿了三块，莓果蛋挞，英式麦芬和开心果芝士蛋糕。正好三种口味，她都尝尝，假装没看见侍者眼神中闪过的讶然。随便吧，大不了把她当成吃播up主。
　　风卷残云般吃完，盘中仅剩小半块。留着当个念想吊住她最后半口气，谁知道梁秉权那头还要多久。
　　最近这段时间她白天读论文，吃多了精神食粮就渐渐忘了饭点，她一向不是个三餐特别规律的人，极饿的时候才会想到吃。这大概是饿意后置？饥饿感总是姗姗来迟，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陈酌安默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到底是不是那晚认识的人。那晚她分明如三好学生般正襟危坐，举止得体。
　　此刻，披着羊皮的狼脱下了羊皮，露出小小的獠牙。不光是小狼，还是匹饿极了的小狼。
　　今晚她看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也可能单纯困了，眼神透着懒懒的倦意。
　　陈酌安忽然想，这会儿应该是南北高架的晚高峰，最堵的时候。或许再过一小时情况会好些呢？
　　嗯，那便再等等。
　　到底是自己的位置太隐秘还是某人太迟钝？没有察觉到他已在这里站了半晌。
　　方才吃的有些野蛮。梁松音不确定自己脸上有没有沾到奶油或是冰淇淋之类的。她在家的时候一贯吃相不好，要么慢吞吞地一根面一根面夹着品，要么就是早八快迟到了风卷残云地对付两口。因此常常被梁秉权点名批评。
　　下意识去翻找衣服口袋，才想起今晚自己穿的这件礼服美则美矣，却没有多余的空间装些餐巾纸，偌大的裙摆找不到一个口袋。
　　拉到，有就有呗，反正被丑到的又不是自己。
　　梁松音放弃挣扎，把椅子稍微往右侧拉动了一下，这样靠着更舒服些，然后托着腮望向远处。
　　陈酌安的角度便只能看得见她尖尖的小巧下巴和圆润鼻尖上的一抹绿色，那是蛋糕上的开心果酱。她方才吃蛋糕是把头埋在蛋糕胚里吃的吗？怎么做到吃到鼻尖上的？
　　喉咙无可抑制地发痒，溢出一抹低笑。
　　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陈酌安才恍觉自己方才是在笑。
　　他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目睹了她近二十分钟？
　　陈酌安你真是有够…不礼貌的。
　　脑海中忽然想到《飘》里的桥段。
　　斯佳丽没好气地对白瑞得说“先生，你站在这里应该让人知道才对。”
　　他看得这样出神吗？以至于忘了基本的道德与分寸？
　　陈酌安其实不觉得自己有多老派或保守。虽说三十是道坎，但他并没有那些没用的年龄焦虑。相反他觉得刚刚三十的年纪，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想去做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跟眼前这人比，他还是沧桑老成了些。
　　她有一具更鲜活热烈也更年轻的灵魂。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无所顾忌的小小放肆，容许自己贪欢和享乐，还有一些表里不一但又不失可爱的小拧巴。
　　人生大概不是只有某件具体或特定的事情是有趣的。
　　或许，他也可以活的稍微自我一点，像她一样。
　　陈酌安忽然想明白了为何那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答应了她那个实在算不上得体的理由。
　　她跟他太不一样了。
　　人是会被相似的人吸引吗？不完全是。
　　或许是被一个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感到吸引是他的本能。
　　一阵风吹过梁松音的头发，海边的晚风很有自己的脾气，不甚温柔地敲落她肩头本就松垮的吊带。小码的礼服在过瘦的身上仍显宽松。隐隐露出的白皙骨感的肩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梁松音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她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过月亮了。
　　耳畔传来细碎的响动，她转过身来。
　　眼前出现一帕湿巾。
　　循着修长的指节看过去，视线往上移，再往上移。从线条利落的下颌到似弯非弯的薄唇，直到一双黑润的眼睛。这场晚宴在一个楼顶的天台举办。天台中央很别出心裁地设计了细雨淋漓的花泉装置，给高气压的初夏带来了几丝清凉。
　　梁松音跟在梁秉权身侧，随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过来要碰杯的人有许多，梁秉权一一笑着打招呼。时不时停下脚步，聊着一些她听懂或听不懂的话题。
　　人越来越多，主办方似乎下了血本。恨不得把商界政界权贵名流全部请来，天台偌大的空间渐渐被压缩。
　　人头攒动，梁松音频频侧目，怕自己目光流转的速度赶不及脚步挪动的速度。
　　可人实在是多，她看得眼睛干涩，有种大海捞针的徒劳。
　　偏不断有人前来与梁秉权碰杯，她还要在一旁不失风度地绷着端庄礼貌的微笑。
　　垂在身侧的手百无聊赖地把裙子垂下的碎须扭来扭去，打成结，再解开。如此反复。
　　根本没有看到那人，哪怕一个稍微神似的身影也没有。
　　服了，梁秉权怎么满嘴跑火车。今晚回家她必须要兴师问罪一番。
　　心里默默祈祷这无聊的酒会快快收尾。
　　心中同样在祷告的不止她一人。
　　陈酌安站在天台的另一端的亚克力酒柜后。
　　由于被一排排高露的酒瓶堪堪挡住，这落脚点还算人少。
　　今晚决计不是他自愿要来。
　　陈聪昌一直对陈酌安寄予厚望。作为陈家独子，他接手立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能顺利接管，陈聪昌也能安安心心地退居二线，好好规划下他的晚年生活。在商场上厮杀了大半辈子，他也有些乏了。该交给年轻的一代了。
　　要顺利接手的前提之一就是得人情练达。
　　商场如战场，多个朋友多条路。
　　要说到怎么做到八面圆通他足足能洋洋洒洒写一本大部头给陈酌安。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让这小子亲自来看看。况且，他就算写了这小子会看？哼，每每想到这，陈聪昌能把胡子气歪。
　　今晚的宴会多的是政商两界的名贵，来见一见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
　　偏陈酌安是个硬骨头。
　　任他磨破嘴皮子也是冷冷的不去二字。逼急了这小子居然开始收拾行李说要搬到静安那套房子一个人住。好啊，真是好。都开始威胁起他了。不过陈聪昌确实挺怕他这招。陈酌安在外读书许多年，好不容易肯回国了，能陪在他们二老身边就是他们晚年最大的幸福了。若是再搬出去，得，他们又得当空巢老人。
　　只是这酒会非去不可。陈酌安难道还真想把这一腔热血奉献给教育事业？！没门！陈聪昌胡须又开始乱颤。
　　得得得，你也别气了。我去说。
　　任孟霞叹着气去敲陈酌安房门。这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任孟霞好说歹说，最后把论点落脚到来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科研的灵感呢？
　　陈酌安最终苦笑着答应。其实主要还是心疼任孟霞说了太多嗓子疼。
　　陈酌安踩着点儿进来的，放眼望去都是生面孔，他心里默默决定待够一小时扭头就走。找了个勉强算得上安静的角落，弯折手臂撑住栏杆，去看远处的海景。
　　落日熔金，海面由宝蓝渐渐变成湛蓝。远处牛乳糖般的云彩此刻被夕阳裹上了橘色的糖衣。让他想到读书时洛杉矶的海。沪市的美在他心里不输洛杉矶。
　　他刚回国，在这个陌生的圈子里更是生面孔。可脸生又如何？长身玉立本就是一道风景。即便光华内敛，也难掩盖斐然的气质。
　　旁边几个眼光独到的中年人看到了陈酌安。
　　猜测着议论道。这是哪位老总家不常面世的公子？这样的气态神韵显然不是世俗家庭养成的。
　　揣摩之下上前来与他碰杯，状似不经意询问他的职业。
　　若是答出投行证券或者只谦虚道待业家中的那多半能印证他们的猜想。再顺藤摸瓜问下去大致能找到他所仰仗的本尊。
　　游走于各个宴会的商人们早早地就寻清了结交攀附的套路。
　　因此当陈酌安只淡淡答了句人民教师的时候，对方脸上只剩几丝尚算得体的礼貌微笑。兴致缺缺地离开。
　　陈酌安不觉得尴尬。就是有些莫名的膈应。
　　烦躁地扯松领带。他其实很反感穿正装，像是把自己束缚在一具狭小的躯壳里。
　　低头看了眼腕表，过去快一小时了。
　　也算是磨完洋工了，现在打道回府想必二老也没什么怨言。同样是完任务， 100分是佳 ，60分是及格。在他极厌恶的事情上，及格已经算是尽力了。若是一会儿回家陈聪昌问他此行收获，他会回答说自己当时选择做学术是正确的。
　　虽然每个圈子都有自己肮脏的那面，但至少学术这个圈子于他而言是瑕不掩瑜。
　　转身要走，不远处一裾天蓝色的裙角顿然闯入他的视线。
　　许是那蓝色太干净清透，他不由自主看过去。
　　是一张熟悉又精致的脸。
　　她今晚穿得跟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是不妆而赤的明净透彻。
　　今晚是…
　　有些憾人心魄的惊艳脱俗。
　　粽栗色长发懒懒披散着。霞光偏爱她的冷白皮，照出淡淡的粉色。樱唇琼鼻，茶色的瞳仁亮晶晶，美的很客观。
　　被客观的事实吸引，片刻的功夫约莫有三五个年轻男人陆续上前搭讪。
　　只见某人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樱唇翕动，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音节，娇艳的眸翻出很合时宜的冷冷白眼。
　　像是说了什么很扎心的恶语，乘兴而去的人败兴而返，离开时还带着仓皇的尴尬。
　　梁松音很喜欢复盘，致力把吾日三省吾身落实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比如当下，她就有三问。
　　一问，为何要来？
　　一问，来便来，为何要饿着肚子来？
　　最后一问，饿便饿，为何出门前慌不择路地要选择一双八厘米的漆皮高跟美丽刑具？
　　此时此刻跟受刑别无二致。
　　浅浅环视了四周，没人在看自己。嗯，自作多情，哪里有那么多观众啊。
　　梁松音脚下稍稍用力，左脚脚趾扣下右脚玛丽珍的扣子，灵活地扯下右脚的鞋子。复刻一下这个好办法，左脚也顺利拿下！
　　呼，大功告成！梁松音软软地瘫坐着。该解决第二问了。
　　现下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如果此时此刻正在家里吃诱人的八宝饭，她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这里的人都是小鸟胃吧？！她扫视一周，没看见几个人在吃东西的。难不成只有自己像头饿狼？
　　终于看到有侍者端盘子走来。
　　梁松音如蒙大赦般招手示意。
　　侍者递过盘子，她定睛一看。是中看不中吃的几样甜点蛋糕。
　　啧，食不果腹，虚有其表，毫不垫饥。
　　罢了，将死之人，还要挑挑拣拣的清高作甚？管他三七二十一填饱肚子最要紧。
　　梁松音豪横地拿了三块，莓果蛋挞，英式麦芬和开心果芝士蛋糕。正好三种口味，她都尝尝，假装没看见侍者眼神中闪过的讶然。随便吧，大不了把她当成吃播up主。
　　风卷残云般吃完，盘中仅剩小半块。留着当个念想吊住她最后半口气，谁知道梁秉权那头还要多久。
　　最近这段时间她白天读论文，吃多了精神食粮就渐渐忘了饭点，她一向不是个三餐特别规律的人，极饿的时候才会想到吃。这大概是饿意后置？饥饿感总是姗姗来迟，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陈酌安默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到底是不是那晚认识的人。那晚她分明如三好学生般正襟危坐，举止得体。
　　此刻，披着羊皮的狼脱下了羊皮，露出小小的獠牙。不光是小狼，还是匹饿极了的小狼。
　　今晚她看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也可能单纯困了，眼神透着懒懒的倦意。
　　陈酌安忽然想，这会儿应该是南北高架的晚高峰，最堵的时候。或许再过一小时情况会好些呢？
　　嗯，那便再等等。
　　到底是自己的位置太隐秘还是某人太迟钝？没有察觉到他已在这里站了半晌。
　　方才吃的有些野蛮。梁松音不确定自己脸上有没有沾到奶油或是冰淇淋之类的。她在家的时候一贯吃相不好，要么慢吞吞地一根面一根面夹着品，要么就是早八快迟到了风卷残云地对付两口。因此常常被梁秉权点名批评。
　　下意识去翻找衣服口袋，才想起今晚自己穿的这件礼服美则美矣，却没有多余的空间装些餐巾纸，偌大的裙摆找不到一个口袋。
　　拉到，有就有呗，反正被丑到的又不是自己。
　　梁松音放弃挣扎，把椅子稍微往右侧拉动了一下，这样靠着更舒服些，然后托着腮望向远处。
　　陈酌安的角度便只能看得见她尖尖的小巧下巴和圆润鼻尖上的一抹绿色，那是蛋糕上的开心果酱。她方才吃蛋糕是把头埋在蛋糕胚里吃的吗？怎么做到吃到鼻尖上的？
　　喉咙无可抑制地发痒，溢出一抹低笑。
　　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陈酌安才恍觉自己方才是在笑。
　　他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目睹了她近二十分钟？
　　陈酌安你真是有够…不礼貌的。
　　脑海中忽然想到《飘》里的桥段。
　　斯佳丽没好气地对白瑞得说“先生，你站在这里应该让人知道才对。”
　　他看得这样出神吗？以至于忘了基本的道德与分寸？
　　陈酌安其实不觉得自己有多老派或保守。虽说三十是道坎，但他并没有那些没用的年龄焦虑。相反他觉得刚刚三十的年纪，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想去做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跟眼前这人比，他还是沧桑老成了些。
　　她有一具更鲜活热烈也更年轻的灵魂。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无所顾忌的小小放肆，容许自己贪欢和享乐，还有一些表里不一但又不失可爱的小拧巴。
　　人生大概不是只有某件具体或特定的事情是有趣的。
　　或许，他也可以活的稍微自我一点，像她一样。
　　陈酌安忽然想明白了为何那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答应了她那个实在算不上得体的理由。
　　她跟他太不一样了。
　　人是会被相似的人吸引吗？不完全是。
　　或许是被一个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感到吸引是他的本能。
　　一阵风吹过梁松音的头发，海边的晚风很有自己的脾气，不甚温柔地敲落她肩头本就松垮的吊带。小码的礼服在过瘦的身上仍显宽松。隐隐露出的白皙骨感的肩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梁松音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她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过月亮了。
　　耳畔传来细碎的响动，她转过身来。
　　眼前出现一帕湿巾。
　　循着修长的指节看过去，视线往上移，再往上移。从线条利落的下颌到似弯非弯的薄唇，直到一双黑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