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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 ...

  •   成子川的意识落在一片混沌当中,沉沉浮浮,耳边似乎传来无数人的轻声呼唤,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茫茫水波,不知身处何处,不知该往何去,与在南丹之时落入血池和星尘意识相融时的痛楚不同,百里长青的残魂只留给他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像尚在襁褓时被母亲抱在怀里轻声哄睡,他的意识也逐渐沉没在百里长青的记忆里。
      一切的开始,都要从在濮灵与外界的交界之处,那朵被雨打湿得可怜的花说起。
      自看到那朵花化形的第一眼开始,百里长青冥冥中感觉到掌控所有人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巴,模样似乎曾经出现在他的梦里。
      多年前,叶飞玉无聊之时让三师弟给百里长青胡乱算了一次命,得到了白月二字。多年后遇到的花妖,百里长青竟然觉得白月这两个字和她十分相配,于是在百里含玉好奇地问他给这个刚化形的花妖取什么名字时,他脱口而出:“白月。”
      他愣了愣,随即沉下声音:“嗯,白月此名,很好,很适合她。”
      白月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纯白,无暇,天真,烂漫,除了蠢笨了些,但似乎可以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形容她。
      “长青君你看——”
      他抬眸望去,这一眼,就误了手下的一个琴音。
      不知从何开始,不知如何控制,等百里长青悟出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
      但是不行,作为一族之长,担任封印祸蛇的要任,心思不能起伏过大,叶飞玉总笑他,固守己见到了极点,克制隐忍到了极度。但百里长青从不怀疑自己决定的对错,如果有一条路能到达终点,即便分岔口上有另外一条更宽敞、风景更漂亮的路,他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到达终点的路。
      而且,克制和伪装,不是他最擅长的吗?
      只是一个刚化形的花妖而已。
      而且白月时常抱怨不能出入濮灵,那百里长青更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将她困在只有一个季节的濮灵,她那样年轻,那样美好,总能走出一条属于她的路,而自己只要化成她路上的引路人,在她做出选择后目送她离开就好。
      这样就好。
      漫长的岁月里,百里长青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是所谓心思,不是不说就没人听见,不是不做就没人看见,它总会从各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无可避免地溢出。但百里长青还庆幸自己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但是东萤山射猎的引雷,无名之剑传来的异常,兕牛的嘶吼声中,他的运转了多年且从不出错的理智空了一瞬。
      几乎是身体先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山眼四处横着弟子,或死或伤,幸存的白月更是被兕牛的角钉死在墙上,尖锐的角贯穿了她的整个胸膛,平时连被叶子划伤都能流血疼得哭半天的白月此时脸色惨白,哑声张大嘴巴,似乎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那一瞬间,百里长青的识海惊涛骇浪,停止了思考。
      百里含玉赶来之时,似乎被百里长青的模样吓到了,后退了几步,弱着声音唤了一声兄长,百里长青皱眉,心想自己妹妹平时很少见血,如今看他浑身都是兕牛的血,怕是要被吓坏了。
      正想着,肩膀突然一沉,月裴之一手搭在他肩上,一边靠在他耳边:“快静心,封印松动了。”
      百里长青愣住,直到怀里的白月被百里含玉接走,双手的重量徒然消失,他看着自己全是鲜血的手,默默握紧。
      他闭上眼睛,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晚,月裴之闯进百里长青的房间,抓住他的手,怒吼:“你疯了?!”
      而百里长青只淡淡地看了眼地上的血,苦笑:“今日我冲动,一时之间竟忘了使命,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月裴之难以置信地看他:“你为自己设下的惩罚,便是割肉之刑吗?”
      “唯有以毒割肉,方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时刻警醒我勿要再犯。”
      月裴之的眼神依旧震惊,百里长青也无意再解释,只草草包扎之后前去看望受伤弟子的伤势。一开始看望的弟子还活蹦乱跳,不顾身上的伤告诉夫子自己是如何在兕牛的冲撞中活下来的,然后是一些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强忍疼痛的弟子,他们大多还能说话,只是不欲多言,最后,是少数昏迷、濒临死亡的弟子。
      培养了数十年的弟子一朝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百里长青十分痛心,而百里含玉低声告诉他白月可能活不了的时候,手上割肉时慢慢侵入的毒素也正慢慢侵入他的心脏。
      百里长青不着痕迹地用力抓手上的伤口,以疼痛稳定自己的情绪。
      他有点庆幸现在身处的地方因受伤弟子而血腥味浓重,以不至于让别人发现他身上的血腥味。
      静心,静心,静心。
      百里长青曾向老师求助,夫子叹了口气,只道此为一劫,他人爱莫能助,唯有己渡。
      老师问他:“你想拿起,却逼迫自己不要拿起,可若你不曾拿起,你又如何放下?”
      百里长青只固执地说:“不曾拿起,已是己渡。”
      老师只是摇摇头,不再言语。
      此后,百里长青开始频繁闭关,去寻求心中真正追寻的那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少年,百里含玉成亲了,怀孕了,百里长青出关。当天为了庆祝百里含玉生辰,府里举办了极为隆重的宴席,席上,百里长青推说闭关许久受不了闹腾,便离席而去。
      但是在回去的半路上,如同冥冥中的安排一般,百里长青又遇到那朵可怜的花。
      白月醉醺醺地躺在草地上,身边别无他人,百里长青只是刚刚靠近,她就好像知道了一样睁开眼睛,软哒哒地坐起来,她看到百里长青,双眼迷蒙,她又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确定面前的确实是百里长青后,她突然瘪嘴:“不好玩。”
      百里长青不知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什么?”
      只见白月弯起双腿朝空气蹬来蹬去,鞋子掉了后,她就发泄似的将罗袜也脱下来丢掉,然后抱着双腿去扣戴着链子的脚,她不断揉搓着链子下的皮肤,直到皮肤发红也不曾停下。
      见她如此,百里长青叹了口气,随手折了一截花枝,以花代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白月愣愣地看着那花:“我是不是很蠢?”
      百里长青有些疑惑:“嗯?”
      “她们问我酿酒的顺序,我不会。”
      “这有什么。”百里长青心想说的大概是跟在百里含玉身边的几个弟子。
      “她们还笑我不会喝酒。”
      百里长青笑了一声,说:“她们十岁就开始酿酒了,你才第一次尝试,当然不会了,不要放在心上。”
      白月继续说:“学府里就数我学得最慢,别人一听就会,我听了两三遍还是不会。”
      “怎么?”
      “就说那个插花,她们总是说我颜色不对,可我就喜欢用蓝瓶子装红花,不行吗?”
      见她委屈的模样,百里长青觉得有些好笑:“可以,什么颜色的瓶子装都好看,不过是一件小事。”
      白月闷闷道:“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百里长青一愣,随即他听见白月委屈巴巴的声音:“你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用蓝瓶子装红色的花才不要我?”
      百里长青手里的花枝一颤,“什么?”
      白月却不肯重复第二遍,她咬牙委委屈屈地转身背对他,眼泪却大滴大滴地掉落:“那就是因为我老是把你的杯子摔了!”
      百里长青沉默良久,说:“我没有不要你,只是我需要闭关,而你该去学些你学得会的东西,你不总说,我教你的东西太深,你学不会吗?”
      白月哑着声音:“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白月哭着说:“我学不学得会,和我想不想跟着你学,是两回事!”她转过身,“你总说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你都答应我要教我很多厉害的法术,可你却一声不吭地把我丢到含玉君那里去,你甚至都没问我愿不愿意,难道我就像含玉君的那只鸟儿,只是你闲暇时救下来的小玩意,喜欢的时候拿过来逗一逗,不喜欢的时候就把它丢给别人!”
      这一番话让百里长青哑口无言,良久,他说:“白月,你只是因为化形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才对我这般依赖,但只要你好好去和大家相处,其实大家都和我一样,对你很好的。”
      白月一开始只是掉眼泪,现下听到这话就泣不成声,不肯再说话。她掉了多久的眼泪,百里长青就在一边陪了多久,最后白月哭累了,酒劲上来身体一歪倒头睡去,头未磕到地上,就先被一截柔软的花枝扶住。
      月光下,百里长青挽袖,手臂上之前剜肉的伤口已经长好,留下一条蜿蜒狰狞的伤疤。
      只是不知为何,许久不曾疼痛的伤疤今夜却痛了起来。
      第二天,百里长青就找百里含玉将人要回去,百里含玉闻言一愣:“怎么了兄长?白月在我这挺好的。”
      百里长青默了一会,道:“若你不放心,我将她收做徒弟。”
      百里含玉尴尬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最后到底是将白月还了回去,看着白月在院子里撒欢,百里长青垂眸拨着手里的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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