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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火车马上就要到南京站了。

      林尚川结束了为期十三天的在武汉音乐学院的学习,他没有趁此机会在武汉玩几天,当天晚上就回南京了。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明桢。电子厂里的工作辛苦是一回事,他担心的是,明桢毕竟还是个没走上社会的大学生,在那种人多复杂的环境里会遇到危险。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的担心就好比是把一只羊扔进了狼群里。

      一个神神叨叨的大妈从前面的车厢走过来,走到林尚川身边时,她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林尚川以为她没有座位,准备站起来给她让座。

      “小伙子,你失恋了吗?我一看你就是失恋了。”大妈用手按住林尚川的胳膊。

      “我不坐,小伙子,我有座位,在前面的车厢。你失恋了,不要紧,天下好女人多得是,我看你挺帅的,我有个侄女介绍给你。她就在车上,我把她叫过来,你们聊聊啊。”

      “谢谢,我没有失恋,不劳你费心了。”林尚川起身走到了车厢门口。

      那个大妈紧跟在他身后,还不停地说道:“你肯定失恋了,不然怎么一个人在火车上呢?是那个女人不要你了?她真没眼光。真的,我的侄女长得跟貂蝉一样,你们见一见啊。”

      “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啊?我算姻缘可准了,不要钱。”

      林尚川对这莫名其妙的大妈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没有吱声。火车到站了,他急忙拿了行李,下了车。

      南京的郊区,林尚川是很少来的,至多是乘车时经过而已。他在出租车上看着郊区的房屋,荒地,树木。

      在城市里待久了的人,已经习惯了市区的高楼大厦。如果是早上或是正午到这里,可能还会觉得有一些田园气息。

      而此时,下午4点了,夕阳西下,这大片的荒地只会让人觉得凄凉。他关上车窗,看着前面的路,他只想在天黑之前见到明桢。

      休息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我睡了两天,醒来时已经下午5点了,终于有了精神。

      林云在读钱钟书的《围城》,边读边写笔记。她说电子厂附近有一个音像店,里面有很多书可以租,她经常去那里租书来读。

      她是一个一直在读书思考的人,即使她把自己的未来已经思考得很清楚了,也还是在不断地阅读。她的阅读其实是一种学习,她会摘抄出书中写得很好的句子和段落,然后背下来;遇到不明白的成语会去查成语词典,她每读完一本书都会写读后感。

      我在电子厂的这些日子,她经常会跟我讨论一本书中的人物情感,语言和她的感悟。她认为,读书就是为了把书中的内容全部吃透,一定要获得一些什么,不然书白读了。

      我和她的观点不同,广泛的阅读在一个“广”字,每读完一本书,此时此刻,并不一定会马上得到什么,但读过书的会慢慢沉淀,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是需要时间的。

      明天早上8点,我又要开始循环四天的白班了,想到这里,我的精神又垮了。我就像背着一座大山艰难前行,不得不咬牙坚持着。

      只有现在的几个小时,我感觉是自由的。没有人会骂我,也不用争分夺秒。我不去想有关电子厂的一切,可以肆意地放纵着我的情感。

      然而,最浓烈的情感,是思念。这种思念,强烈而清晰。

      我感应到南之就站在大门口等我,虽然我知道,他现在在武汉,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我给他打电话时,我故意不说话,他一定知道是我一样。

      林云问我去哪里?天要黑了。

      “云姐,我不会走远的,就去大门口逛逛,看看日落。”

      在日落里的人真的就是他,我很肯定。

      他真切地站在那里,穿着浅粉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西裤,背着黑色单肩包。我不会认错的,只有他才会有那样好看的笑容。

      他的出现,验证了我的感应是对的。他的出现,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此刻都是浅粉色的。我满怀欣喜地奔向他。

      林尚川也看到了明桢在朝他奔跑。

      明桢剪了短发,和她之前长发的样子很不一样。长发的她,婀娜动人;短发的她,如雨后的天空,很纯净。

      “明桢,小心脚下,不要跑。”

      林尚川看着明桢,她消瘦了不少,黑眼圈很明显,但眼神坚定。

      明桢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雪中寒梅的样子,它从不与百花争艳,也不屑于炫耀自己的美。它历经风霜,纵然生长在污浊的沟壑,也依然纯洁如雪,不染尘埃,独自在严寒中傲视着一切。

      自古情痴者,不笑雪中赏梅人。而他,就是那个雪中赏梅人。

      “南之,你从武汉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多待几天呢?”

      “昨天刚结束,我就赶回来了。如果今天没见到你,明天我就去电子厂门口等你。”

      “我能感应到你,所以我出来了。”我急于向他表达,我和他心有灵犀。他笑了,我脸红了,不敢直视他。

      “南之,我剪短发了,好看吗?”

      “好看,短发很适合你。”

      “这里也没地方可坐。我陪你走走吧。”我说。

      我和他漫步在街上,夕阳一点一点地消失,天色暗了下来。我偷偷地看他,我们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我喜欢他的笑容,我已全然淡忘了这些天是怎么辛苦熬过来的。

      我们走了一会儿,他对我说:

      “明桢,我听说电子厂里大部分人受教育程度不高,素质也参差不齐。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别人都在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女孩子,有些事不能做,你要学会分辨。”

      他说得很委婉,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他对我说这番话,我感动,也伤感。

      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这些话不应该是由父母来教导的吗!可我的父母从不过问,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暑假去了电子厂打工,他们也不想知道我的消息。

      “南之,你放心,我会自尊自爱,会洁身自好的,我也会保护自己的,你别担心。”

      我本想告诉他,电子厂里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事,也想告诉他警察正在扫黑除恶,那几个流氓混混迟早会被抓住的。

      但是话到嘴边我又没说出口,他所知道的险恶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告诉他,只会让他更担心我,他肯定会让我马上离开电子厂。

      或许是环境真的改变人,在电子厂的这十多天,我看见了很多,思考了很多。我觉得,我比他还要思虑成熟。

      “今天在火车上,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妈,看到我就说我失恋了,还追着我说,幸好火车到站了。”

      他没有接着我刚才的话说。我猜,他是觉得再说下去,会让我不好意思。

      “她说错了,你永远不会失恋的,我不会让你失恋的。”我认真地说。

      “南之,你饿吗?我去买吃的给你。”

      我看到前面有一个卖烤红薯的,路边摊炒饭也开始摆摊了。我跑过去给他买了烤红薯,他看了一圈,这周边没有一个像样的饭店。

      “你每天就吃这个?”

      “不是,我平时在食堂吃,电子厂的食堂很不错的。”

      我们红薯还没有吃完,天已经完全黑了,到处都是蚊子。

      “南之,你晚上住哪里?再晚点儿,郊区都没有车了。”

      “我回音乐学院,学校还有一个艺术节,这段时间我都在南京。”

      他看着我,并不想走。

      “好啦,快走吧,蚊子太多了。”我送他上了车。

      回到宿舍,林云已经上夜班去了,她的书还在桌子上摊开着。张艳霞、赵静、王转弟躺在床上聊天,听音乐,她们说,要在宿舍开个“演唱会”。

      我现在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只是我自己看到的都是黑白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在昼夜交替中,我日夜颠倒地坚持上班。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熬着。

      在这期间,南之叫我去音乐学院参加“艺术节”,我没去。

      一个要在流水线上工作12小时的操作工,在难得的休息日,还要去看同龄人穿着漂亮的礼服,在舞台上演奏高雅优美的音乐,我没有心情。

      我切实体会到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高雅的艺术现在没有我打工赚钱重要。不过南之告诉我,他创作的一首曲子获得了南京市“一等奖”,我很高兴。

      今天晚上是我在电子厂的最后一个夜晚了,这个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我讨厌这里每次上厕所都要请假,打报告,以至于让我现在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战战兢兢,我怕组长会骂我。

      或者说,我是更讨厌这样没有尊严的自己。刚才下班的时候,我难以抑制我的兴奋,说话声音都大了。

      我也看到组长眼中的羡慕,这就是我的路,我还有选择,而她别无选择。我想,她现在会不会后悔这一个多月对我的辱骂,她是多么的自欺欺人。

      但我还是向组长、全能工、班长、余红儿以及所有帮助过我的人,表达了感谢。我走出车间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我忘不了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们,迷茫、呆滞的眼神。

      我突然很想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我并不是因为悲伤,但眼泪就会流下来。

      回到宿舍,林云还在写她的日记,我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所感所想都记录了下来,我问她:

      “云姐,你现在写小说吗?有素材吗?”

      “我去年开始写了,今年没有写了,我在考虑结婚的事。”

      “你想好了吗?回到贵州,回到最开始走出来的地方?”

      “我只能接受命运,这是我生来的命。”她叹了一口气。

      “明桢,你要回大学校园了,真羡慕你,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应该两个孩子都生完了,就是一个农村妇女了。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林云说得很伤感。朱琴丽问我,大学里是不是有很多帅哥,可以挑一挑。

      王娟娟、赵丽娜拿她开玩笑:“朱琴丽,你想男人了吧。”

      我勉强一笑。

      她们十七八岁,没有林云想得那么多,也没有像林云读那么多书,她们能看到的世界也局限于此。她们不会考虑自己的命运,未来的道路。所以她们快乐。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有时候,是因为我们想得太多,所以痛苦。而我们之所以想得多,是因为我们通过学习,阅读,经历,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想追求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云姐,那能让我看看小说的大纲吗?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我很好奇。

      “我的小说没有大纲,里面人物的命运都是未知的,他们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就如同我的命运一样。”

      “云姐,你写小说没有大纲?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啊?那不是乱套了吗?写小说一定要有大纲的。就像盖房子,一定要有设计图纸。没有大纲,故事剧情发展,逻辑关系都很难得到保证,会有很多漏洞。甚至写着写着,某个人物莫名其妙消失了,都没发现。”我从专业的角度对她说。

      她没有马上反驳我,沉默片刻说道:

      “可是我们的人生有大纲吗?我们可以按照事先设定好的大纲生活吗?谁来给我们设定好人生的路呢?没人能做到,那为什么小说中的人物一定就要按照大纲走呢?或许这样写得小说不能称为合格的小说,但是只要有一个读者,我就写下去,我只为我的读者而写。”

      是啊,人生是没有大纲的。

      我们要是有人生大纲,为什么每一步路都要走得如此艰辛!看来我的观点是有些肤浅的,只停留在书本上。我也明白了,林云根本不需要我的素材,她在电子厂六年了,六年的时间,她遇到的人和事,以及所思所想,已经足够了。

      我原以为我记录下来,是为了给别人看。现在才明白,其实最需要铭记的,是我自己。

      这段经历,我永远不会忘;这个地方,我永远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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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们,有的路,一个人走,可能遥不可及;我们携手一起,则近在咫尺。在此,祝愿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一切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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