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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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行驶在南京郊区的路上，在一家五金店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矮矮胖胖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下车打开了车门。
江明桢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大片空地，停着三辆挖掘机。还有一个老人蹲在一块青菜地里干活。
街道两边堆着还没有清理的垃圾，一股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条街零零散散地开着几间饭馆，写着盖浇饭，特色炒菜，生意冷冷清清。身后的五金店门口挂着很多灯管，大白天亮着耀眼的蓝色的光。
“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还有一车人也快到了，到了一起走。”男人对江明桢她们说。
这个男人是劳务中介公司的人，带她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家半导体有限公司，说白了，就是电子厂。
江明桢找到这家劳务公司，还是在街上偶然看到一个门店，广告牌上写着：劳务用工，底薪高。
反正她也没有其他渠道找到暑假打工的地方，就进去问了。人家说，电子厂大量招人，干多久都行，时间越长越好。底薪1500元+奖金，奖金主要看自己表现。她有五十天假期，总算找到一个可以赚钱的地方。
一辆大巴车开了过来，男人说，你们就上这辆车。车上有三十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年纪和江明桢差不多大，有几个看着还像中学生。他们都是去电子厂的。
大巴车到达电子厂门口停了下来，门卫不允许把车开进去。车上的人都下了车，有几个男孩子看到大门口“南京半导体有限公司”几个字，很是兴奋。
他们或许以为，半导体，这么时髦的名字，进去也肯定是做和科研相关的工作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蓝色的工装，和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女人，带大家进入一间培训室。女人自我介绍，她是厂里人事部门的，负责给大家办手续，算工资。她指着旁边的小伙子说，这是你们的班长。
女人说，你们大多数人都是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的，也有上了两年技校的。还有一两个本科大学生。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我不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就给你特殊待遇。如果想要特殊待遇，就不要来电子厂。
我们厂里主要是生产用于手机组装的电路板，你们会被分到车间各个流水线上。工资，劳务公司的人肯定已经讲过了，工作时间是做四休二，两班倒。今天你们先去宿舍熟悉一下，明天正式上班，听班长安排就行。
一个老阿姨骑着一辆三轮车，带江明桢去了宿舍。宿舍在距离电子厂两公里的地方，是厂里租的，员工自己承担水电费，房租每个月200元，从工资里扣。
老阿姨对她说，今天第一天，带你认路。明天开始，上下班都自己走回去。
员工宿舍楼，从外面看，比古罗马酒店的宿舍漂亮多了，粉红色的墙体，像是公寓楼。电子厂里住得这么好吗？江明桢暗自高兴。
她跟在老阿姨身后，每个房间的阳台上都挂满衣服。老阿姨打开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门。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每天最热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老阿姨说：
“你进去轻点，她们正在睡觉。里面有一个空床位，你自己找，这把钥匙给你，不要丢了，丢了从工资扣，我走了。” 老阿姨把钥匙给江明桢，转身走了。
江明桢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摸黑找到自己的床位。正对着空调，靠着窗户的上铺。她把包放到床上，有个人动静很大地翻身，她就识趣地不敢再发出声音了。悄悄地坐到椅子上。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视线好一点儿了，她终于看清，房间里一共住着八个人，都是上下铺。四个人正在睡觉，还有三张床上没人。
江明桢就这样一直坐着，不敢出声。一直到下午四点四十分，她对面下铺的一个姑娘醒了，姑娘打开床头灯，看到眼前端坐着一个陌生人，一点都没紧张。她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新来的？”
“嗯，下午刚到。我叫江明桢，我吵醒你了吧。”打工多了，江明桢知道要尽快地和陌生环境的人建立一个友善的关系。她是新来的，总要姿态低一点。
“没有，我睡醒了，我从早上八点半睡到现在，午饭都没有起来吃，饿了。要起来了。”她坐起来，用卡子盘起长发。
其他几个人听到声音也都醒来了，门口下铺的姑娘起来开了灯。她们几人中，年龄最大的就是跟明桢说话的姑娘了。她对江明桢说：
“我叫林云，贵州人，今年24岁了，你也是技校派遣过来的吗？”
她也姓林哎，和林尚川一个姓氏，明桢觉得很亲切。“我是南京金陵学院的，暑假兼职的。”
“你是大学生啊，怎么也在流水线上呢，我们都是初中学历。我们班长是本科生。他管理我们。”
“我还没有毕业，大二了。”明桢说。
其他三个女孩子都围过来，朱琴丽十七岁，王娟娟十八岁，她们都来自宁夏，回族人。赵丽娜十八岁，来自湖南。
林云说，还有三个人，上白班去了，晚上八点以后回宿舍，你就见到了。王转弟二十岁，赵静十八岁，都是甘肃人。张艳霞二十二岁，江西人。
林云给江明桢腾出一个柜子，王娟娟和赵丽娜帮她三两下就搭了一个蚊帐。江明桢很感激，说实话，她们比她的大学室友简单多了。
她们派朱琴丽为代表出去买饭，吃完晚饭，就该去上夜班了。她问江明桢吃什么，明桢刚来，说，跟你一样的吧，我都吃的。
江明桢问林云：“云姐，我们不是做四休二吗？不是上四天班，休息两天吗？怎么还有夜班？”
经过林云的解释，明桢这才明白了。做四休二，两班倒的意思是：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上四天08：00-20：00的白班，休息两天。然后上四天20：00-第二天08：00的夜班，再休息两天。以此类推。
别说十二个小时这么长的工作时间了。就夜班这一项，江明桢已经害怕了！在酒店打工期间，也有凌晨下班的时候，但毕竟没有通宵过。
她开始后悔到电子厂里来了，一点都不想干了，只想逃离。可是，出去，又到哪里去赚钱呢？她能来这里，还是向劳务公司交了300元的介绍费的。
如果现在走了，钱没赚到，还白白损失了300元。她进退两难。
朱琴丽买饭还没有回来，她看到林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封面的软皮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写着《云的日记》：
你见过夜晚下着雪的大海吗？我曾漂泊在海上，一个夜晚，下起了大雪，我在船头的微光中，看到无数流星落入人间。
还别说，江明桢从所学专业的角度看，这段话写得很有意境，包括名字也是取得一语双关，既是这本日记的名字，她叫林云，又叫《云的日记》。如果是不知道她名字的人，第一眼看到这个标题也会被吸引。
天上的云，会写什么日记呢？
即便是这样，江明桢看到林云认真地在写日记，就像上帝的视角，只觉得她是徒劳。她们都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消耗人生了，写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没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止林云，包括她自己，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认为都是徒劳的。
